第101章 裂痕（一）（1 / 1）
流求，平安港。
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港口外，城北的海滩上出现了十几块方方正正的水池，这些水池盛满了海水，如镜子一般平整。最早建成的几个水池中的海水已经渐渐变色，远远望去就像色彩鲜艳的巨大画布。
谢平川负手站在小丘的山坡上，满意的俯瞰着眼前的一切。谢平川接手政务以来，第一件事就是分了一半劳力把盐池挖好了。这主要还是因为垦荒种地效率太低，今年想获得大批口粮基本上没有指望，而产出最快的，还是江家的老本行—制盐。花了十几天功夫，他指挥大家挖了十二个一亩见方的盐池，作为尝试，这些也就足够了。只要盐池的海水再晒几日，就可以成为卤水，将这种卤水过滤、沉淀之后，用大锅熬煮、结晶后就可以得到晶莹的海盐了。而垦荒时砍伐的大量木材，正好可以作为煮盐的燃料。
谢平川沿着小路缓步走上山丘。这里有几个刚搭建的窝棚，窝棚里围了一圈人，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手把手的教农户们如何种茶。这人叫钟老六，是秦明去泉州买药时，以五贯每月的高价雇来的茶农。只听他道：“茶树最是娇贵，平地上长不好，山坡太高太陡也不行，阳光多不得也少不得。”他又指着山坡道：“这小丘不高不矮，又无高山密林遮挡，所以依俺看，这片南坡就是种茶的风水宝地。你们看，这土是沙土，透气好，种茶最是适宜。只要挖开一尺土质没有变化，咱们就可以在这里播种。”
听这人说的头头是道，谢平川暗暗点头，颇感欣慰。尽管非常需要劳动力，谢平川仍然抽出几个踏实本分的年轻人，跟着钟老六学习种茶。种茶不比种稻，只需对土地稍加整饬即可播种，虽然两年后才可以采摘，但一年四季都可以收获，一旦形成规模获利极为丰厚。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这钟老六留在流求，忽然见到远处一股黑烟冒了起来，黑烟的源头似乎在围墙之内。
谢平川不由得担心起来，莫非又来了敌人？他立刻打断了钟老六，急匆匆带着几人往寨子方向赶来。等几人满头大汗的跑到寨子里，发现火头已经被扑灭了，只剩冒着余烟的一堆焦黑残烬。
人们在火场周围围了一圈，指指点点低声交谈，有的人手里还拿着自家的锅碗。看到谢平川在几个后生搀扶下走来，有人大声道：“谢先生来了！谢先生来了！”人群自发的让开一条路。谢平川走进来，仔细看了一下火场，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怎么回事？有无伤亡？”
刘四敏道：“谢先生，是这样……”
原来，有人看见火头最先从一间木屋和竹楼中间的过道冒出来，那里是一个简易炉灶，因为风大，火苗瞬间蹿起老高，好在寨子中心有水渠穿过，人们用能抓到的所有家什拼命泼水，总算很快扑灭了大火。旁边的竹楼已经塌了一半，另一侧的木屋也烧穿了屋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他往身后一指，道：“这人叫黄三，大约是他做饭时不小心走了水，引燃了周围柴火，这才酿成火灾。”
那黄三知道自己闯了祸，也是心下惴惴，但他毕竟见过些世面，不肯轻易低头，争辩道：“刘兄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哪个看见俺走了水的？谁说做饭的就一定是火灾源头？俺辛辛苦苦给大伙做饭，可不能受这个窝囊气！俺答应，咱们十三浦的弟兄们也不能答应啊！”
谢平川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想起来这个黄三是刚来的，原本是扬州陈家望月楼的厨子。他颇会见风使舵，在船上时还在江枫面前献殷勤，偷偷做了几个荤菜送过去。被江枫拒绝后自觉没趣，才老实了几天。
大家仔细搜索火场，竟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却是两个病人无力逃生，被烧死在竹楼里。这时，已经倒塌的竹楼废墟一阵晃动，一个人推开头上的断裂的竹子晃晃悠悠从废墟里站了起来。他怀里还抱了一个人，两人都是浑身烟尘灰土，看不出本来面目，他走了两步腿一软，险些摔倒。大伙赶忙冲过去扶住他们，七手八脚的抬到了树荫里。有人打来清水给他们擦洗，待洗了把脸，有人忽然惊叫起来：“是小鞑子！”
原来这人正是乌泰，而被他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却是船上给了他吃喝的张牛儿。乌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愤怒的冲向黄三。几个汉子连忙把他拦住。乌泰脸涨的通红，大声道：“你偷懒，欺负小孩，畜生！”
他会的汉话有限，翻来覆去只是这么一两句。但谢平川一听之下基本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命人唤来附近住户和几个帮厨的孩子仔细询问，逐渐摸清了来龙去脉。原来这黄三上岛之后，暂时负责竹楼里病号伤员们的伙食起居。刘四敏安排张牛儿等几个半大孩子给他打下手。
一旦安定下来，黄三好吃懒做的毛病便又犯了，几个孩子给他支使的团团转，他自己反而整日躺在竹席上打盹。据刘四敏推测，这次极有可能是他没有熄灭灶火，大意之下导致火灾。
谢平川冷冷道：“黄三，你玩忽职守，导致两人丧命，如今有何话说？”黄三面如土色，惊慌的左右张望，忽然喊道：“胡说！明明是张牛儿故意放火！你们，你们又不是官府，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咱们去泉州府打官司去！”
谢平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是啊，他们不是官府，甚至不是这些人的东家，凭什么有权处置他？他们来到岛上只是为了求生，大家充其量是合作或雇佣关系，可不是江枫家的奴才。但是此人无论如何不能饶恕，否则后面如何管束众人？他沉默片刻，对刘四敏道：“先把他关起来，立刻召集所有人，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