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重逢（三）（1 / 1）

赵九躺在阴暗逼仄的船舱里。他浑身滚烫，牙关咯咯作响，神智混乱之下，竟然说起胡话来： “我知道……可是…….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哈，二哥......你也有今日！”

“住口！这天下本来就捡来的，即便丢光了又有何可惜？”

他时而低语时而咆哮，听的几个护卫心惊肉跳，却又不敢离开，只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听不到这些诛心之语。折腾了很久，赵九才再次沉沉睡去。

如此整整两日，他一直在昏昏沉沉中度过，有时觉得有人给他灌药按摩，又有人在对他说话，可脑子迷迷糊糊听不清楚，两只眼皮如有千斤之重，始终睁不开。

其实第二天早上，船只在镇江靠岸，江枫已经寻了镇江城中最好的大夫来为他诊治。那大夫把了一会儿脉，皱眉半晌，摇头道：“这位公子，所受寒气极重，而且有旧疾缠身，据老夫推测，除了你所说落水这一次，之前恐怕还曾颠沛流离过一段时间，身心受了些磨难。”杨沂中佩服的点头称是，心中希望大增，热切的看着大夫的脸。

那大夫起身，示意他出来，在外间矮几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一幅方子，交给他道：“若只是寒邪入体所致，倒是好办。我这里有一副驱寒暖中的良方，连服三日即可见效。然则，看这位公子脉象，似乎心神失养、忧虑过重，已经到了‘心郁’的地步，本就气机郁结不畅，这次受寒极重，雪上加霜，内外交困，引起五脏气机阻滞，哎！堪忧，堪忧啊！”大夫摇摇头，叹息道。

一直在外间等候的江枫和谢平川听他说的严重，也不由为那位赵九公子担心起来。杨沂中急问道：“那您可有什么好办法？”

“老朽的方子可以祛寒邪，但是要治好还需调理营卫气血。所谓宗气营卫，有生之常，针灸之外，汤药至齐。此处恰好有一位针灸大家，各位不妨前去相请，如有缘得见，想必公子的病可以多几分治愈的希望。”说罢在纸上写下那位大夫的地址，告辞离去。杨沂中看了看大夫留下的字条，皱眉念道：“夹山禅院，见德大师，怎么是个和尚？”听见这个名字，江枫却眉头一扬，面露喜色，原来是他？这下好了！

夹山禅院建于东晋，虽规模不大，却古朴雅致，静谧安详。庙宇被层层竹林围在当中，微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江枫走进寺院，耳畔传来晚钟阵阵，更有素香习习，沁人心脾，让他还沉浸在杀伐血腥记忆里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在知客僧引领下，江枫缓步走入方丈。正对着门口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老僧。江枫一看见他，心神激荡，赶上两步对那僧人深深一揖，说道：“见德大师，久违了。见到大师健朗如昔，江枫心下实在欢喜。”

那老僧须眉花白，双目炯炯有神，面带慈祥的微笑，对他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江施主，你，长高了。”听到这句似乎有点莫名其妙的问候，江枫眼圈一红，几乎掉下泪来。尘封的回忆被唤醒，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些刀光血雨，那些痛苦挣扎，那伸向天空的血手和那双悲悯而坚定的眼睛。片刻后，记忆中的眼睛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这眼神依然清澈如夕，饱含着慈悲与智慧，更有欣慰的笑意蕴含其中。

见德和尚当日救了张振玉，看他已经无碍便飘然远去，一边游历四方，一边用医术解救需要帮助的百姓。当他来到镇江，照例为本地百姓免费诊治，由于他医术高明且从不收诊金，很快便成为百姓口中活菩萨一般的人物。他本欲继续东行，听逃过江的百姓说金兵已迫近了北岸的扬州城。难民一波波涌来，大部分缺衣少食，因此多有患病之人。为了多医治几个百姓，见德大师便在夹山禅院暂且住下。想不到竟然在这里与江枫相遇。听江枫说明来意，见德和尚当即答允，随江枫回到船上。

两人刚刚上船，就见码头上一阵大乱，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惊慌的乱窜。赵石头满脸大汗的跑过来，对江枫道：“枫哥，鞑子要过江了！”江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远的江面上，一排黑色的小点正连成一线，向南岸缓缓靠近。原来，金兵虽然没有在扬州屠城，却成功俘获了两千多条船和大量财货，扬州的小朝廷被连根拔起，连赵构的妃子都被捉了去。

拔离速失魂落魄，无意追击，只派副将耶律马五和乌林抄掠扬州及附近市镇。郑庆却得了个大彩头，运河上的大小船只全都成了他水军的战利品，其中不乏坚固高大的官船，只需稍加改动即可作为战船使用。他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命人梳理河道，将新得到的大小船只驶入大江，排成一列，浩浩荡荡的向南岸驶来。当然，这船队看起来虽然声势惊人，其实他只能做做样子，若是对面真有水军杀过来，这纸老虎一戳就破。因此船队刚刚到江心就转个圈子回去了。

没想到这一折腾却吓坏了镇江城中的百姓。有扬州活生生的例子，谁还敢留在此地？百姓们纷纷回家收拾细软准备逃难。江枫船上已经装载了三百多人，连厨房茅厕都塞了几个人进去。这些扬州逃出来的百姓都被吓破了胆，听说金兵有可能过江，无论如何不肯在此地下船，一见到江枫回来，顿时跪倒在地哭声一片，哀求尽早开船。

江枫只得先安排谢平川带老和尚去给赵九看病，自己亲自安抚船上众人情绪，吩咐起锚继续往东行。直到船只驶出镇江水域，众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谢平川来到甲板上，向江枫示意。两人一起来到纲首室外，见德大师与杨沂中正站在门口低语，杨沂中眉头紧锁，频频点头，脸上深有忧色。舱室的门敞开一条缝，隐约可见赵九微微发青的脸颊。

此时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俏脸探出来，一看门口有人，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正是小乙。不一会儿，小乙扶着赵环儿，走出舱室。两人在舱里呆的气闷，虽然明知甲板上都是人，仍然忍不住想出来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