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父子(三)(2 / 2)
看到最后一条,刘豫皱了皱眉头,轻声念道:“仿魏武旧事,发历代先朝王室诸陵,可立得巨资……”他抬眼看了儿子一眼,“麟儿,前面几条都很好,最后这一条嘛,为父再考虑一下。”
尽管屋中无人,刘麟还是左右看了一眼,才身子前倾,低声道:“父亲,乱世之中,非大英雄不能为非常之事。那魏武帝掘了梁王的坟墓,养活了大军三年!魏武帝做得,咱们为何做不得?”刘豫听他把“魏武帝”三个字咬的极重,忽然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呆呆看着眼前的儿子,刘麟目中精光闪动,毫不避讳的跟父亲对视着。过了片刻,刘豫脸上肌肉抽了抽,缓缓扭过头看着桌上的纸片,喃喃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雪已经下了一整天。猬集在河东、山东等地的金军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卫州附近的金军大营,一队头戴皮帽的骑士大摇大摆的在离城墙一箭远的地方小跑而过。领头的金将生的黝黑健壮,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他是银术可族弟,叫做完颜拔离速,南征以来屡立奇功,此时已任东路军元帅左监军的高位。天气骤然转寒,拔离速非但没有担心,反而暗自庆幸。对于生长在长白山的女真猎人来说,怕的不是冷,而是湿热的天气和大河大江的阻挡。眼看地面冻得结实,只怕再过几天黄河也能上冻,到时候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大金铁蹄的前进了。至于卫州城内那些缩头乌龟,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他正在望着城头出神,忽听后面马蹄声嘚嘚,传令兵赶上来禀报:“启禀左都监,咱们撒出去的斥候抓了一队宋军,据说是护送信使进城的!”
“哦?那信使抓到了没有?” 拔离速问道。
“抓到了,还是乌泰亲手抓住的。”那传令兵讨好的道。
“哼。”拔离速轻轻哼了一声,但嘴角还是挂上了一丝笑意,他挥挥鞭子,“都带过来。”不一会,一队宋军垂头丧气的被押解到拔离速面前。“噗通”一声,一个金军骑兵从自己马后拽过一个人来,一把推倒在地上。那金兵摘下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和吹在两侧的小辫。他年纪不大,脸上还长着几颗红痘,有着跟拔离速一样的矮壮身材,正是拔离速长子乌泰。乌泰仰头看着端坐马上的父亲,鼻孔喷出粗粗的白气,眼睛里全是骄傲和期待。
“小鹰翅膀硬了,自然该展翅高飞,但是第一只猎物太容易捉住,对它可不是好事。”拔离速慢悠悠的从马上下来,不理会乌泰不服气的眼神,走上前将那使者身子翻过来。那使者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口角不停流出鲜血和口水。
拔离速道:“你是哪里来的?有何目的?”使者没料到这鞑子大将会说汉话,“呸”的吐了一口血水,骂道:“你这狗鞑子,爷爷就是来告诉弟兄们努力杀贼!赶紧给爷爷来个痛快!”乌泰大怒,一脚踢过去,顿时踢掉那使者三颗牙齿。那使者满嘴是血,仍破口大骂:“金狗!爷爷叫段威!你们给俺记住了,爷爷下辈子还要杀......”乌泰恼怒之下还待要打,拔离速拦住他道:“休得鲁莽。打死了又有什么用?搜他身子,仔细点!”
几个金兵把那信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终于欢呼一声,在军靴底的夹层里找到一张纸。拔离速找来识字的汉军念给他听,听着听着脸上就变了颜色。他扭头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大喝道:“回营,快!”一众金兵立刻上马,准备撤离。
乌泰急道:“阿爹,出了什么事?”他懂的汉话有限,只听懂“汴梁、黄河”几个字。拔离速冷着脸道:“再敢在军中胡乱称呼,就斩了你!那赵宋汴梁留守杜充,要掘开黄河阻挡大军南下。咱们必须马上撤离!”乌泰缩了缩脖子,又问道:“那,那这些人怎么办?”拔离速在马上回过身,手一挥道:“都砍了吧,离近点,让城上看清楚,你自己动手!”“是!”乌泰喉头滚动了一下,抽出了配刀。
就在金兵撤离的五天后,一股黄色的浊流滚滚而来。大宋朝花费无数人力财力,数代帝王名臣耗尽心血维护的黄河大堤,被一个叫做杜充的官员下令扒开了。混合着泥沙的河水席卷大地,将一路上所有东西扫荡一空。然而,水性自有其规律,河水并未如杜大人期望的那样直奔金军而去,只往北探头数里便拐了个弯,转向地势更低的东南方。涛涛河水冲开泗水河道,将归德府、泗州等繁华之地破坏殆尽之后,才在楚州汇入淮河,流入东海。这条可怕的黄色恶龙,让苦于战乱的人们彻底坠入地狱。整整二十万大宋百姓被淹死,随后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然而,等待着人们的,还有数不尽的深重苦难。黄河此后频繁改道,造成大灾,同时几十年间不断出现的干旱、蝗灾、瘟疫,反复蹂躏着中原大地,当十几年后尘埃落定,淮河以北的汉族人口只有宣和年间的五分之一了。
杜充给远在扬州的皇帝写了一份奏折,得意洋洋的宣称自己效仿古时关羽水淹七军,以黄河水阻敌,给予金兵重大打击。殊不知此时金兵东路军早已迅速撤离,他们避开河水之后,向东绕了个圈子,已经在徐州南下,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向西,对汴梁成半包围之势,一路向南,目标正是赵宋官家行在之所—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