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故人（二）（1 / 1）

还是刚才的偏厅，双方分宾主落座。几名仆役殷勤的奉上参茶，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那僧人面露微笑，举杯延客，声音清朗悦耳：“高丽偏僻苦寒之地，物产自是远不能与中华上国相比，唯有这人参品质极佳，红参汤补气生津，温而不燥，正适合远行之人解乏，各位请！”

江枫喝了一口，一股带着独特清香的温暖水流顺着食道进入腹中，让人从里到外放松下来，淡淡的甘甜味道随即在口中回荡，久久不散。江枫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放下茶碗。谢平川没有喝参茶，用低沉的声音道：“临川，二十几年不见，想不到你我竟在这天涯海角相遇。”

“师兄，俗家的名号便不用提了，贫僧现在白鸡山玉龙寺出家，法名妙清。”妙清和尚以小指和无名指优雅的提起碗盖，轻轻掠去浮沫，呷了一口参茶，用舌尖将其压住片刻，然后缓缓咽下。谢平川依旧面沉似水，并不说话。

妙清将茶碗放下，微笑道：“当初咱们在中原一别之后，我便去云游四方，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只觉天下之大，无不可去之处，无不可为之事，一心要成就一番功业。直到碰的头破血流才知道，自己还是孟浪了些。呵呵，可笑可笑！”

谢平川微微冷笑道：“有些话，我早跟你说过，师傅留给你去浮忌躁四字，你何时放在心上？不知你那一番功却业，又断送了多少条性命？”

妙清并不气恼，洒然笑道：“师兄此言差矣。所谓昨日之我成就今日之我，没有那一番苦难挫折，岂有今日之妙清和尚？”他站起身将双手负在背后，原地转了个圈子，朴素的月白僧袍披在他匀称颀长的身体上，易发显得飘逸不群。

“当初起事受挫，我北上避祸。途径燕京难陀寺，恰遇辽主召集天下高僧为国祈福。我寄宿寺中，与本师普愚大师坐而论道三日夜，蒙大师点化，得以入佛门求正果。后来小弟随普愚大师返回高丽，在玉龙寺受戒，至今十余年矣。先王在位时，小弟曾以太一玉帐步法为陛下陵寝设计做了点事，凭着些许微功，又蒙当今王上错爱，忝居知漏刻院，掌管天文历法及天下僧道事。”江枫听得暗暗咋舌，老谢的这位师弟好大来头，竟然是高丽国师！

只听那妙清和尚又道：“当年常聆师兄教诲，深感师兄胸中锦绣，胜小弟十倍。不知这些年有何建树？怎的会来到南浦这高丽小城？”谢平川冷冷道：“为兄历经世事沧桑，只觉天地不仁，苍生不幸，却并无什么好法子解万民吊悬之苦，师傅留下的最后一个难题，看来是要带到地下去了。如今老朽之身更难有作为，只是尽力辅佐故人之子，以报旧恩而已。”

“哈哈，师兄何必自谦。师父当年评论你我二人，曾说论杀伐决断，机变聪明你不如我，但论目光长远，沉稳坚韧我远不如你……”妙清和尚一边说话，一边缓缓踱步，当他走到江枫面前时多看了一眼，却轻轻“咦“了一声。他走近几步细细端详，越看越是心惊，如此面相实为千年不遇之异数，他抬头看着谢平川正欲说话，谢平川却接着道：“师弟，中原遭了兵灾，为兄此来是采办一些过冬物资救济灾民，若是方便，还请你关说几句。”妙清微笑点头道：“这事好说。”命人取来纸笔，刷刷刷龙飞凤舞的写下一行字，那仆役双手接过风风火火的去了。

妙清对江枫颇感兴趣，问道：“这位施主即是师兄东主，便是妙清的贵客，不知尊姓大名？”江枫对这和尚颇有好感，又对老谢冷冰冰的态度心怀歉意，忙起身施礼道：“有劳大师动问，在下江枫，登州府人氏，谢叔是在下长辈，可不敢以东主自居。”

谢平川似乎不愿让妙清与江枫多说，插话道：“若我所料不差，这迁都之事，怕是师弟你的手笔吧？”

“不错。师兄慧眼如炬。”妙清微笑点头，道：“我观西京风水地气，虎踞龙盘，紫气冲天，形胜可比建康，此帝王之资也。因此奏请王上迁都西京，其后举新政，务农桑，改兵制，练水军，将来以此为基，徐图发展，必能成就不世功业！”妙清讲到此处袍袖飞舞，眼中闪过狂热的目光，似乎万里江山已被他踏在脚下。谢平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看出来，虽然经历了二十年岁月的蹉跎，十余年论道参禅的浸淫，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一点儿都没变！

妙清此来是为了视察工程进度。他公务繁忙，不能一直待在此地，与江枫等人谈了一刻钟便要去衙门办事。临行前妙清再三叮嘱手下，安排好江枫一行食宿，又约好来日城中给他们摆宴接风，才匆匆离去。

妙清的条子可不是白给的，牙行当天就带了江枫一行去官库取粮。此时江南米价已经到了惊人的三贯一石，而高丽粮价要低得多，虽然此时高丽米价已经是最高点，好米也不过八百文钱一石，糙米杂粮只需五百文。江枫按照牙行给出的价格付了米钱，两船粮食也不过五百多贯钱，又买了五百套冬衣，五百斤盐，两千斤腌菜和肉干，将两艘大船塞得满满当当，这些粮食足够五百人吃三个月了。

第二日，驿馆天字房。妙清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纸，“好自为之”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正是谢平川的手笔。他轻轻摩挲着系在手腕上的一支红玉挂坠，仰头向天，口中喃喃道：“师兄啊师兄，你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过了片刻，妙清走出房间，招过一个手下，耳语几句。那人点头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两只鸽子扑棱棱的从城中飞起，转了个圈子，向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