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土（三）（1 / 1）
占婆王都名为占城，依山靠海而建，分两内外层。外城仅有木栅环绕，市井民居都在此间。内城为王城，建在山坡上，四周有黑石建起的低矮城墙保护。王宫和神庙都是当地特有的红砖所建，连王城街道都是红色方砖铺就。城中处处可见高耸的四面尖塔，各种造型奇异的神像雕琢其间，向众生展示着神秘的微笑。这内城虽远不能和中原大内相比，倒也颇显威严气势。城中除了庙宇和王宫，其他建筑都是覆盖茅草的木屋或竹屋。外城布局凌乱，各地来此交易的商贾自发的在几条主干道两侧摆摊开店。
正对内城大门的一条街道上，江枫和于万里带着几个水手正在好奇的四处打量。两边地摊有各种土产杂货，还有当地人喜欢的小食。于万里打算尝个鲜，丢下一个铜钱,随手拿起小食摊上一团烤的黑糊糊的物事，只觉得毛茸茸的有些扎手.放到眼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拳头大的蜘蛛！唬得他喊一声“娘嘞！”一把扔了出去。旁边土着一起哄笑起来。于万里气呼呼的道：“什么鸟地方，这蜘蛛也拿来当饭吃！”想起那毛茸茸的感觉，心里一阵翻腾，又往衣襟上擦了擦手。
除了地摊，街边的店铺也不少，大多是售卖香料、草药、染料、土布之类的铺子。由于本地人大多赤贫，也没什么经营的本领，便只能做些苦力帮工，店主多是宋人或波斯人。江枫看到一家挂着“常满香”三个汉字招牌的香料店，知道是间宋人店铺，便进去打听些情况。那老板姓常名和，福建明州人氏。见到大宋海商，显得颇为亲热。听江枫问及占城情形，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详细分说起来。
常和告诉江枫，这占城作为南海商路通往大宋最近的国际港，一度靠转口贸易繁荣数十年。但由于国小而多金，终于招致他国觊觎。徽宗宣和初年，西方的真腊人大举入侵，一度攻下王都占城。后来在占城南部的宾童龙部土王阇耶诃黎跋摩率兵起事，终于赶走了真腊人，自立为国王。然而占婆国经此劫难一蹶不振，一直没能喘过这口气来，很多商人为躲避战火也不再经由此处停靠交易，而大宋陷入战乱，海上贸易大幅萎缩，更使得占婆繁华不再。当初阇耶诃黎跋摩起兵时为了拉拢各部土王，许下种种好处，如今无一能够兑现，引起各大贵族势力不满。占婆贵族除了王室，还有头顿部、潘切部、美寿部三大势力，只有最弱的美寿部与王室站在一起，其余两部酋长都各有野心。此时老国王死去不到一年，外有真腊人虎视眈眈，内部各族势力也蠢蠢欲动，刚刚即位的邹亚娜面临的就是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
江枫问起“靖海大都督”郑广，那商人噗嗤一乐，“你是说郑家那位吧，”他往码头方向一指，“他就住在码头边水营中。”于万里佩服的点点头道：“这水军都督果然是不一般，连家都安在水营中，只怕……”“他是怕跑不掉！”常和翻翻白眼，不屑的道。众人愕然。只听那常和继续道：“当初郑广来此投靠，邹亚娜大约是想以千金市马骨，显示自己招贤纳士的胸襟，大操大办，还封他一个大都督。他一个海匪出身，又无多大势力，本地土着权臣如何能服。此地土着凶悍，动辄当街械斗。早有大人物传出风声，要买他的脑袋。因此这位大都督连城都不敢回，整日住在水营里，跟他那伙海匪混在一起。缩头乌龟做久了，更没人当他一回事。”听到这里，众人面面相觑，一起摇头。江枫心道：这港口的事，怕是郑二那厮随口胡乱应承的，估计没啥希望了。问明具体方位，众人便往水营走来。
水营在海湾西南，紧挨着占城码头。江枫看那木栅似乎比外城还要高出一截，木茬很新，显然最近刚刚进行了加固。江枫冲守卫的兵丁说明来意，那人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一个黑脸大汉带着几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江枫看他眉目跟郑庆有几分相似，知道这便是占婆靖海大都督郑广了。人还没到，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郑广摇摇晃晃的走到跟前，醉眼惺忪的指着几人道：“你们，你们是郭三派来的？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爷爷喝酒！”于万里大怒，喝道：“放你娘的屁！你家的船沉了，咱们千里迢迢来报讯，却道耽误了你喝什么鸟酒！”江枫伸手拦住，不让他再说，拱手道：“在下江枫，受郭三哥托付，有要事告知大都督。”
听到“你家的船沉了”这句话，郑广的黑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踉跄一步才站稳，后面江枫说的话他几乎没有听见，呆了半晌才道：“随我来。”随即带领众人进入水寨，直接来到自己船上--这是他感到最安全的地方。郑广也不请众人进船舱，自己毫不顾忌的在甲板上颓然坐倒，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多走一步，抬头看着江枫道：“说吧，怎么回事。”江枫看这人年级也就三十多岁，却是胡子拉碴眼袋浮肿，鬓角都有些花白，可见日子过的相当不顺，不由得微生恻隐。他便将郑庆如何找到郭守义，如何以开港为条件换得郭家派船保护，如何江口遇伏，郑庆坐船沉没，他本人也就此失踪，郭守义又如何派他前来报讯，愿意用一船丝绸赔偿部分损失，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打捞沉船一事。
郑广呆呆听着，江枫说完良久，才问道：“说完了？”江枫点头。郑广道：“说完了就请回吧。”江枫一呆，这是什么意思？郑广看他错愕，苦笑道：“不瞒各位，为了度过这次难关，我已把多年积蓄都搭进去了，如今又丢了两条大船和几十个老兄弟，连二郎也……”他声音微微一梗，眼圈有些发红。平复了一下情绪，郑广继续道“除了这几条破船，郑广已是一无所有。此地已不能久留，也许明天就得流窜海上，丝绸什么的我根本无处安置，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还请回禀郭大官人一声，港口的事，郑某如今自身难保，也只能说声抱歉了。”江枫默然。他来时曾盘算各种可能，与这海贼头子如何往来应对讨价还价，唯独没想到这人如此消极落魄，竟然没开口就被顶了回来，看来此行注定没有什么收获了。江枫只得施礼作别，带着一行人悻悻然走出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