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在安葬洪景山之后,郑淑玉整日以泪洗面,她今后就要独自一人跟孩子们一起,没了丈夫,面对农村实实在在的生活,她可是一点勇气都没有,怎么办哪,就在她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时候,跟她早已断绝母女关系的妈妈孔巧云带着爸爸郑雪秋和姐姐郑淑兰还有姐夫郭儒才来到了她的家里,母女俩近二十年未曾谋面,一见面,两人都怔住了,一个是满头银发、一脸褶子的小老太太,一个是肤黄发枯,生养了好几个孩子的农村妇女,母女二人之间的变化让彼此一时都不敢相认,郑淑玉喊了一声“妈”,孔巧云叫一声“二丫头”,母女俩相拥抱头痛哭,尤其是郑淑玉,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她妈妈边哭边用拳头拍打她的后背,“你这丫头心咋就这么硬呢,妈赌气嘴上那么一说,当真就能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吗!你这丫头竟为一句话赌气二十年不见你的亲爸妈,天底下有你这样做闺女的吗!”郑雪秋两眼湿润,一旁赶紧打哈啦腔:“你想闺女,闺女想妈,心情都是一样的。”“哎”,他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有其母必有其女呀,都犯在一个倔字上了。”郑淑兰也泪水涟涟的搂住了妈妈和淑玉。孔巧云跟郑淑玉宣称断绝母女关系之初,就警告过郑淑兰,不准她再跟郑淑玉两口子有任何联系,否则,下场和郑淑玉一样。郑淑兰心里清楚,这是妈在气头上的话,嘴硬心软是她妈妈最大的特点。郑淑兰私下和妹妹一直保持联系,郑淑玉正是因为从姐姐这里能经常了解到父母的情况,她的心里才比较踏实,倒是郑雪秋,头两年还来了几次,抗战结束后,他通过自己在国民党政府做高官的学生,想把洪景山调回县里,每次拿着调令来,都被洪景山拒绝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而真正觉得妈妈不可理喻的是郑淑兰,她没有想到妈妈这回竟变的如此铁石心肠,都过了两年,她在家里居然只字不提郑淑玉,倒是郑淑兰沉不住气了,她好几次都想质问妈妈:二丫头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她都走了两年了,她居然无动于衷。爸爸劝住了她,“你妈现在就像是一座不安稳的活火山,里面的熔岩不知道积蓄了多大的能量,一旦爆发可不得了,你千万别去触动,就这样顺其自然吧,总有一天她自己会按捺不住的。”时隔三年后的阴历八月初十这一天的傍晚,孔巧云把来到家里的郑淑兰拽到自己的卧室,她说,“要到中秋了,也不知道农村中秋节是怎么过,这兵荒马乱的,吃得上一块月饼估计都很难。 ”,就是一层纸的事,谁也不想率先捅破,郑淑兰说“咱们这一片都是解放区了,又是没有战乱的第一个中秋节,肯定会很热闹,现在到处都在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的人民好喜欢。’再说了,共产党领导劳苦人民打土豪,分田地,谁家还会缺月饼吃呀?”孔巧云低吟道:天上月亮如镜,地下亲人相思,同在一刻望月,明镜储满乡情。“是呀,‘每逢佳节倍思亲 ’嘛,这是人之常情。”郑淑兰怀疑妈妈是在用话套她,索性把话题往淑玉那里揽,故意说她没有跟妹妹有半点联系,二丫头过的怎么样她一无所知,孔巧云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泪如倾盆雨,“呜呜”哭了起来,接着就数叨她:“你这个没良心的,淑玉可是你的亲妹妹,我跟她拧着劲儿,是怕她嫁到那个穷窝里,过一辈子苦日子,你怎么连这点悟性都没有,平日里看你性情如棉,没想到你也是个棉里藏针的人!”郑淑兰楞了:“此话怎讲?”孔巧云拍着心窝子说:“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这小棉袄不是贴心,是扎到我的心啦!哎,你们这两个丫头哇。”郑淑兰明白了,作为姐姐的她应该去关心妹妹,否则,在她妈妈眼里她就是无情无义,平日里姐妹情长,妹妹需要她这个姐姐关心的时候,她却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这不就是棉里藏针,伤的是她妈妈的心吗。郑淑兰嘟囔到:“我有那么阴险歹毒吗,当初怕您也跟我断绝母女关系,听您的话还听错了,实话告诉您吧,淑玉嫁给洪景山,小两口的日子过的好着呢,您这下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吧。”孔巧云停止啜泣,泪眼发出光来:“你果真跟你妹妹有联系?”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掖着藏着的:“何止有联系,淑玉所在的那个何集村,我都去过好多回了。”孔巧云急不可耐的催她:“把二丫头的事跟我说说,越详细越好。”“淑玉住着的是四合院里两套青砖平顶大房子,生了一个男孩儿,叫洪天晴,小家伙虎头虎脑,可逗人喜欢了,妈,这可是您的第一个大外孙儿。”,外孙都三岁了,她从来都没有问过,孔巧云脸上舒展开了:“你爸也知道他有外孙啦?”郑淑兰点点头:“外孙刚出生我爸就知道了,你从来不问,爸爸也不敢说,我跟淑玉保持联系这事,当初就是我爸的主意。”这话,孔巧云相信,二丫头能和洪景山结下这段孽缘,追本溯源根还在他这个当校长的丈夫身上,他一直在成全俩孩子,对于没有在身边的二丫头,他怎么可能会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呢。郑淑兰说,洪景山在当地中心学校当了校长,都是爸爸找他的学生给安排的。家里两个人都背叛了孔巧云,放到以前,她肯定会暴跳如雷,不依不饶,而现在,她反倒挺高兴,天大、地大,亲情最大。郑淑兰劝妈妈,应该放下偏见,到何集村去看看二丫头。孔巧云不乐意了,两码事,当初她反对这门亲事,到一百年她都没有错。外孙都三岁了,她高兴,可高兴不等于就要亲自登门看望,只要她去了何集村,就全盘否定了她当初的反对意见,孔巧云才不会做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呢,有大闺女这样互相传话,知道二丫头日子过得还不错,心里也就安稳了。五八年农村成立人民公社,洪景山在郭家村公社当了副社长,二丫头又有了几个孩子,孔巧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郑淑兰给二丫头捎点钱作为家补,而郑淑玉每回都让姐姐带回两只鸡和一筐鸡蛋,孔巧云误解了,她认为是郑淑玉不愿意欠她的情,权当是用钱在买她的鸡和蛋,孔巧云火冒三丈,二丫头真的是跟她这个当妈的生份了,好哇,那咱就小葱拌豆腐,来个一清二白!她发誓今生今世和二丫头老死不相往来,无论郑淑兰怎么解释都没用,郑雪秋无奈的摇摇头,一声落花流水秋去也,寒冬腊月在前头,意思是这母女俩的关系又将处于冰封期,何时能解冻,估计也是遥遥无期。一晃就又过了六、七载,直到郑淑兰带来噩耗,说是洪景山上吊自缢了,已经是孔老太太的孔巧云一脸惊愕,她首先想到的是,洪景山不在了,二丫头一个寡妇带着一帮孩子怎么活,洪氏家族还能像以前那样待见她吗?就算一切如常,二丫头后面跟着几个拖油瓶,少不了遭洪景山后娘的白眼,二丫头不管遭受多大的委屈,为了能让孩子们吃上一顿饱饭也得忍着,一想到这里,孔巧云再也绷不住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赶紧把二丫头从农村接回来,郑雪秋叮嘱她不要鲁莽行事,一定要和二丫头商量着来,孔巧云使劲捶着胸口流着眼泪喊“我这里疼呀,真疼呀!”“好,走走,马上走”郑雪秋给大闺女和大女婿递个眼神儿,郑淑兰搀扶着妈妈,郭儒才拎上临时塞进一些食品的大提包。两口子来之前,找到剧院的台柱子郝宝枝,让她照顾一下正在上初中三年级的女儿郭茜,郝宝枝笑盈盈的说:“您们放心去吧,到了放学的点我去学校接茜茜,晚上您们回不来,就让茜茜住在我这儿。”整个一个县京剧院,郭茜就愿意跟郝宝枝在一起,家里有好吃的,郭茜必把郝宝枝找来,两人一直姐妹相称。几个人坐上县京剧院的破旧的吉普车,一路赶来,母女俩见面一阵痛哭流涕之后,孔巧云如实表白了她此次赶来的主要目的,郑淑玉睁着红肿的眼睛,问道:“是让我跟我的孩子一起走吗?”孔巧云摇摇头,“孩子姓洪,是洪家的血脉,应该让孩子留在这里。”看到郑淑玉面带不满,眼露怨气,心里一激灵,孔巧云退让了一步,答应她可以带两个女孩儿一起回城里。郑淑玉低头不语,丈夫没了,儿女就是她的一切,妈妈觉得这样是在帮她!她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做撕她心揪她肺的事,拆散她和儿子们的骨肉亲情,这还是她亲妈吗!郑淑玉一头扑到炕上“ 嘤嘤 ”哭泣起来,吓得偎在郑淑兰怀里的秀秀“哇哇”大哭,郑雪秋提醒孔巧云“说好是征求女儿的意见,这事万万不可强求。”孔巧云把气一下子撒在了丈夫身上,“当初是谁一个劲的撮合二丫头来着,好人你做,恶人我当,现在怎么样,事实验证了我是对的,受苦遭罪的是咱闺女,而害二丫头的罪魁祸首就是你!”郑雪秋瞪她一眼,“简直不可理喻!”他领着天明和天朗去了院子,他站在院子里,眼前灰蒙蒙一片,灰院墙、灰院落,灰树枝,一些残雪,脏兮兮的留在墙根的阴角处,表面也是灰点斑驳。冰冷的空气嘬在郑雪秋的脸上,他感到心里的郁闷开始逐渐被寒气凝固,不禁眼圈蒙上一层泪花,他赶紧腾出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手绢儿,擦干眼泪,又拉住外孙的手,他低头看看俩外孙儿,天朗和天明面无表情的虚着眼睛,外面小北风吹着,齁冷齁冷的,只因为是姥爷第一次牵他俩的手,俩兄弟才表现出少有的安份。院门响了,郑雪秋一抬头,看到洪天晴和洪丽鹃一左一右挽着一个略显年纪的人进到院里,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洪天晴对站在院子里的姥爷说,他爷爷来了。两亲家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在洪景山下葬后的第三天,两个作老辈的人,现在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各种滋味。洪金民上前握住郑雪秋的手,满脸悲戚,说:“苦了淑玉这孩子啦,你们是她的爹娘,怎么决定俺都没意见,进屋,外面冷。”显然,天晴把姥姥说的话传给他爷爷了,郑雪秋连说惭愧,两人挽手入屋,何北花紧随其后,她是来听信的,她希望郑淑玉把她的孩子都带走,这样,会给她省去不少麻烦。后奶奶难当,她还不稀罕呢。几个孩子跟在她后面蜂拥而至,屋子顿时显的有些拥挤,一直沉默不语的郭儒才发挥了他京剧院院长的作用“孩子们,跟我到院子去,让姨夫看看你们哪个筋骨柔软,符合条件的,姨夫让你们到县京剧团去进修。” 四个孩子一窝蜂又跳到了院子里,三个男孩躲到了一边,只有洪丽鹃跃跃欲试,洪天晴说:“姨夫,我妹妹从小就爱唱歌跳舞,她跟爷爷练过武术,腰肢柔软,翻筋斗、劈叉都行。”“是吗?劈叉就算了,做一个腰肢下弯让姨夫看看。”洪丽鹃连活动一下都没有,就把腰后翻成了一个拱桥。郭儒才说了声好,就把她扶了起来。屋里面,郑淑玉已经从炕上坐了起来,洪金民进来的时候,她就不再哭泣,只是浑身无力,胸闷气短,她叫了一声“爹”,便靠在炕柜上不再说一句话,孔巧云上炕跟郑淑玉挨在一起,一直握着女儿一只手,尽显母女亲情。洪天晴在院子里晃了一下,又回到了屋里,是他给大姨写信告诉了家里发生的事情,他担心娘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希望姥爷、姥姥赶紧过来。现在,洪天晴关心的是他娘何去何从,他想,如果娘随姥姥回县城,照顾姥姥和姥爷衣食起居,弥补这么多年的别离相思,这也不乏是一件好事,而且娘也可以在姥爷家里安养,歇息,渐渐抹去心里的悲痛,他相信,时间是治疗悲痛最好的良药。洪天晴已是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他爹不在了,主要经济来源断了,要靠洪天晴在队里挣工分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洪景然也揪心,他安慰郑淑玉,这方面他来想办法,他是村支书,两家又是近亲,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看着淑玉嫂子一家人今后日子举步维艰。公社砖厂厂长韩长根和他关系不错,洪景然拎了两瓶酒,骑自行车赶到上洼子村, 找上门把洪天晴家里的情况对韩长根说了,求他帮一帮洪景山身后这一家人,收下洪天晴。韩长根一听是洪景山的儿子,连个吭都没打,立马同意让天晴到砖厂来上班,他说,天晴过来就摔砖坯吧,在这里只要肯出力,挣的工钱养活一家人应该没问题,洪景然千恩万谢,他这是救了一家人的命。韩长根说,洪景山在公社是个好干部,砖厂的工作,他也经常在抓,“洪副社长和蔼可亲,对人彬彬有礼,哎,可惜了”韩长根欲言又止,洪景山毕竟是在工作队“审查他期间自杀的,过多的话韩长根也不好再说。洪景然打算让洪天晴过了“头七”就来砖厂上班,“没问题”,韩长根说:“如果天晴家里确实有困难,可以先在砖厂预支点工钱,你我不是外人,实话对你说,这也是我首次破例。”洪景然握住她的手,说“我在这里替景山一家子谢你了。”。砖厂工钱高,待遇好,而且是现金兑现,一个月的工钱比好一点的小队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分都多,能进砖厂工作,这是当地农民梦寐以求的事。洪景然能否让韩长根答应收下洪天晴,这之前他自己也不抱希望,出乎他意料,提到洪天晴是洪景山的儿子,韩长根一口就答应了,洪景然颇为感慨:这干部呀,还是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端架子,为人和善,总有人会念你的好。这就更坚定了洪景然要找出赵有林写叔伯哥哥匿名信的证据,他不能让洪景山死的不明不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盖棺定论,更不能让心术不正的小人阴谋得逞。洪氏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这件事也只能由他洪景然去抛头露面。洪景然今天就是准备再到县里去找县委书记魏国栋,他一定要让魏书记给洪景山一个说法,他正打算出门,听媳妇马红艳说郑淑玉娘家来人了,他便匆匆赶来。这时候,为了郑淑玉是走是留,屋里是的人都在左右为难,他一了解情况,嗨,多大个事呀,洪景然提了个建议:淑玉嫂子应该带上秀秀随父母回城里住上一些日子,让她在娘家调养好身体,以后可以两边住嘛,这段时间,几个孩子到他爷爷家吃饭,另外,根据淑玉嫂子家的情况,大队还可以给予适当的粮食补贴。孔巧云说,这个办法好,她愿意承担留在这里的几个孩子的伙食费,洪金民不愿意了,洪家的血脉,在他爷爷家吃饭是理所当然,淑玉娘要出伙食费那是在骂他!偏偏何北花不识时务,节骨眼上插了话:“ 吃饭交钱,天经地义,俺不光搭粮食,搭材火,还搭劳力呢!最好是淑玉把孩子都带回城里,免得大家都难堪!”。这就是洪景山的婆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孔巧云经常听大闺女说到二丫头的后婆婆,小心眼,好计较,今日一见,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孔巧云可算开了眼啦,也可以理解,不是亲的,咋的都不行。洪金民气得额头青筋暴跳,臭娘们这是当众在打他的脸,他真想拿鞋底子削她,洪金民大吼一声:“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何北花一见老爷子那架势,估计此时杀了她的心都有,赶紧挪动脚步,夺路而逃了。洪景然劝着洪金民:“二叔,您也别生气,二婶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样吧,三个孩子哪都不去,就在这里自己家吃,我让媳妇每天过来给三个孩子做饭” 洪金民气的“ 呼哧呼哧 ”直喘粗气,嘴里还在念叨着:瞧我回家怎么收拾她。郑淑玉恢复了平静,说一千、道一万,她是当事人,正主意还是得由她来拿,郑淑玉说:“不麻烦景然兄弟费心了,我细想了一下,还是先留下来照顾几个孩子。”她又对孔巧云说:“ 妈,等女儿把这里安置好了,我就带着秀秀去陪您和爸爸住上一段时间,就像景然兄弟说的,我两边住。”孔巧云点点头,“这样敢情好。”满屋子人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洪景然趁机告诉大家,昨天他到郭家村去找了砖厂厂长,“韩厂长同意天晴过了他爹的头七,就去砖厂上班,这样,家里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这无疑是给这个满是悲戚的家庭注入了一剂兴奋剂,孔巧云感动的直掉眼泪,二丫头并不像她想的失去了洪景山就那么孤立无助,那么悲惨,她有些后悔刚才冲着郑雪秋发脾气,字字句句都是在戳二丫头的心呢,孔巧云脸贴脸对郑淑玉说“玉儿呀,是妈妈自私,妈妈跟你认错啦”郭儒才说,刚才在院里让鹃子做了几个肢体动作,没想到着丫头还真会两下子,功夫还真不错。”洪金民捋捋下颏的胡须说:“如果鹃子跟俺再多学几年,这丫头都可以去参加省上的武术比赛了,只练了一年多,他爸爸就不让她学了。”提到“她爸爸”,郑淑玉又开始抹起了眼泪。郭儒才为了打破僵局,赶紧说:“鹃子说她初中毕业后不想再继续上学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到县剧院来吧,我们每年都要招些学员,经过培训,出类拔萃的,就转为正式演员,不过,上级每年只给剧院两个指标,所以,竞争很激烈。”洪丽鹃说她要去演戏,郑淑兰摸着外甥女的头说:“好,大姨替你姨夫答应你。”她扭头对丈夫笑笑:“我外甥女的事就这么定下来喽?”郭儒才笑笑:“当然”,洪丽鹃说,她明年毕业了就到县里找大姨夫去,郭儒才说:“好,姨夫欢迎外甥女,你姐姐郭茜也想你跟她作伴呢。”郑淑兰见紧张气氛缓解了,说:“大家都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我们从城里带来了肉、干鱼和蔬菜,您们在屋里唠着嗑,我们两口子来做,我们家老郭是浙江人,做江浙菜味道可好了。”说着,她把抱在怀里的秀秀递给了妈妈,拉着郭儒才的手出去了。孔巧云抱过秀秀,在小外孙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她对着郑淑玉说,“瞧这双眼睛,多像你小时候” 郑淑玉一手搂着妈妈,一手抚摸秀秀的头发,不经意间笑了一下,这么多天,她自己都不知道笑是啥感觉了。 洪、郑两家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和和睦睦的吃了一顿饭,饭后喝茶的功夫,洪景然说,他要去县里找魏书记为景山讨回个说法,至少要弄清楚事实真相,还景山一个清白。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孔巧云表示坚决支持,她让洪景然坐她们的车一起走,到了县城吃、住就在她家,天已渐晚,娘家人要走了,郑雪秋拿出一些钱交给郑淑玉,他说,孩子正在长身体,营养要跟上,亏啥都不能亏孩子,他让淑玉记住,娘家永远是她的避风港,母女仨都哭了。郑淑玉的娘家人和洪景然坐上面包车离开了何集村。郑淑玉一直目送面包车消失在一片青黛色的茫茫暮霭中,现在,她的心里有了充实的感觉,站在她身旁的洪天晴说,“娘,您放心,有儿子在,这个家就会和爹在的时候一样。”郑淑玉望着他,给天晴拉拉衣领,眼里噙满泪花,她坚定地点点头,泪水顺颊而下,她心里说,傻儿子,这能一样吗?母子俩相扶回到了屋里。洪金民见儿媳妇进了屋,他心里一直憋着几句话,现在她娘家人都走了,他一定要对郑淑玉说出来,“景山家的,军子他娘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个有嘴没心的人,过几天,你就去城里陪陪你爹娘,这几个孩子你就不用操心了,瞧你这几天瘦的,都没个人模样了,爹也是看着心疼啊。”郑淑玉感激的叫声“爹”,洪金民大声咳嗽几声,让她早点歇着,然后,叫上天晴扶他回了家。第二天何北花主动找上门来,说她昨天是鬼迷心窍,是胡说八道,她劝郑淑玉放心走,孩子就交给她了。郑淑玉哪里知道,昨晚洪金民回到家,等天晴走了以后,悄悄从他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沓钱,灯光暗,他也不知道是多少钱,正准备数一数,听到院里有动静,以为是洪景力回来了,赶紧把钱揣进怀里,又匆忙把小匣子放进炕柜,便靠在炕柜上佯装睡觉。再说何北花,她从郑淑玉院里逃出来,回到家里就带着军子躲到瞎姐姐何西花家去了,天麻麻黑才战战兢兢的领着军子回屋,军子叫洪景军,这是他家的老疙瘩,才十一岁。何北花知道自己闯祸了,估计这个点洪金民已经在家里等着收拾她呢。何北花进院一看,东屋灯亮着,她便拽过军子,贴在身前,一步一挪地进了家门,她想着,有军子在她前面挡着,洪金民不敢对她下狠手。何北花扶着军子磨磨唧唧的进了屋,洪金民听到有人撩门帘子,斜着眼一看,进来的是何北花,便坐起身,冷冷的说:军子,你闪到一边去。又叫何北花靠近炕沿。何北花吓的浑身乱颤,这一顿打只怕躲不过去了,她紧紧搂住军子,一脸祈求。洪金民突然大吼一声,“过来呀!你不是想钱吗!”洪金民从怀里掏出钱,“都拿去!”“啪”的摔在炕上。厚厚一沓钱散落开了,何北花浑身一激灵,紧着摇头,说:“钱我不要了,淑玉的孩子就在咱这院儿里吃吧。”洪金民气咻咻的说,“ 你瞧瞧你在淑玉家的德行,我都替你臊的慌。”何北花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她想好了,任他说,任他骂,他说够了,骂够了,气一出,兴许可以躲过这顿打。瞎姐姐都说她过分了,女人家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驳自己家男人的面子,你让他的脸往哪搁,再说了,那是洪金民的亲孙子,你一个做后奶奶的,插的是哪门子的嘴嘛,你是洪何氏,听好了,洪在前,何在后,你别把自己的位置弄颠倒了。何北花本来是想在瞎姐姐家里倒倒自己肚里的苦水,没想到竟被她好一顿数落,何北花一肚子委屈,觉得自己在洪家就是个童养媳,该着就是丫鬟的命。何北花干脆跟在瞎姐姐家一样,索性闷头不语,洪金民说“这是淑玉的娘给的钱,还不赶快把钱收好!”听洪金民这么说,何北花脸上一下子活泛起来:“这是淑玉娘给的钱?真的?”“你瞧瞧,钱比你爹妈都亲!穷命的人一听到钱都是你这副德行!”爱咋说咋说,“土改”的时候,天天碗里清汤寡水,他怎么知道跟他兄长垮下了脸,还不是记恨当年抗战时期兄长把白花花的五百大洋捐给了八路军,那钱留下来,也不至于临近解放竟然穷的吃糠咽菜;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咋不说,长期在家里打洞安窝的耗子觅不到一粒粮食,大白天集体迁徙,幸亏有的耗子饿的趔趄爬行,洪金民轻松逮到五只骨瘦如柴的耗子,全家人一年多总算吃到点肉沫,景山也是因为嚐到了耗子肉的味道,后来才在公社粮库挖耗子洞。那时候,洪金民见天说,哪天有钱了,先买十斤猪肉,炖上一锅猪肉粉条子,全家人往死里造。在沈阳的洪景新来信说,全厂为了自救,青壮年都去凤凰山一带挖土豆去了,洪金民问大儿子景山,凤凰山在哪里,景山说应该是往安东去的方向,那一带群山叠嶂,连绵百里。洪金民哭丧着脸说,现在是阴历二月间,东北土地还都没化冻呢,这城里人跑到山里挖的是哪门子的土豆哇。洪金民扬着景新来的信,这小子也穷的连十元钱都掏不出来啦!他不认钱?他最认钱!而且比谁都抠门。何北花想,趁着这个老吝啬鬼还没回过味来,自己把这钱先收着。何北花撇开军子,一下子冲过来,把凌乱的钱迅速拢在一起,又兴奋的问道“这真是淑玉娘给的?”洪金民自信的拱起嘴点点头,“我娘吔,这么多,少说也有两百。”洪金民一听,愣住了,他把景新每月寄来的钱攒到现在不容易,一不留神儿全都拿了出来,看着攥在她手上的五元、十元的票子,顿时心里那个失落呀,他咬咬牙,算了,又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主,想当年这点钱,根本不算啥,现在是拿钱买消停,认了!“以后淑玉的孩子就在咱家吃饭!这钱一点一点的花,要细水长流。”“行”,何北花唯唯诺诺,说“”“你和你孙子,我一起都当祖宗伺候着。”,没挨揍,何北花就谢天谢地了,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她猜想,老爷子的意思是打算让她当这个家了,可不是,谁管钱,谁当家,这是规矩,这样一想,顿时让她喜出望外。过了洪景山的“头七”,郑淑玉给儿子安排好这里的生活后,便准备带着秀秀进城,鹃子也想跟娘一起去,学校还在放寒假,她坚持说,是姥姥同意的,也好,鹃子去了可以帮她照料秀秀,她就能腾出手来多为妈妈分担些家务,郑淑玉同意了。天晴也去砖厂上班了,砖厂管中午一顿饭,天晴每天骑着他爹留下来的的自行车早出晚归。天朗和天明就呆在了家里,每天早中晚,这俩小子到了吃饭的点,就前后脚的去爷爷家吃饭,洪金民都不知道这俩孙子大白天在哪里玩儿,洪金民也懒得问,这两个淘气包只要别在外面惹事就成。其实,这俩孩子,郑淑玉最担心的就是天明,天朗性格内向,话虽不多,好赖事他分的清,天明不行,愣头青一个,干什么事都不知道深浅,小学三年级的一次体育课,打篮球,一大帮学生分成两队,三人一组,打半场,好不容易轮到天明上场,才抢到一次球,还没来得及投篮,下课铃响了,老师站在办公室门框下,叫天明把手上的篮球给他送过来,天明抱着球气鼓鼓的来到老师对面,老师伸出手,意思是让他把球直接扔过去,他接住就可以了,天明把老师头顶上的小玻璃框当成操场上的篮球框直接投了上去,其实老师只要扬起手,就可以轻松的把球接住了,大概老师没想到天明有这么大力气能把球抛的这么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篮球直接向他头顶上的小玻璃框飞去,“哐”的一声响,玻璃框上的玻璃被击碎,玻璃掉了下来,穿着球衣的老师胸脯、后背各插进一大块倒锥形玻璃,殷红的鲜血顿时浸透了湛蓝的球衣,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洪天明因此差点没被学校开除。好在他爹洪景山曾经是中心学校的校长,受伤的老师也没有让校方处理洪天明,只怪自己当时木讷了,学校也就没再追究。洪景山把天明领到他爷爷家,指着天明,气得直摇头:“你这小子,人不大,怎么这么坏!”洪天明辩解说,他又不是故意的!。洪金民叹了口气,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孙子还真有点各色。”郑淑玉进城的这段时间,洪金民发现,天明还有各色的地方呢。是何北花察觉到天明有些异样,这一天,她告诉老爷子,天明每天吃了晌午饭,相隔不到一刻钟的时辰,他一准儿要出去一趟,隔一阵子就又回来,洪金民观望了两天,何北花说的没错,这小兔崽子在搞什么名堂?他一定要摸摸底,搞清楚。又一天,天明吃过午饭,照例是隔一段时间,便溜出院子,洪金民赶紧跟了出去,他看到天明一扭身,下了自家院墙侧面的大壕沟,大壕沟对面是打麦场,平日里空旷无人,洪金民蹑手蹑脚尾随孙子钻进了壕沟,他潜伏到壕沟里,轻轻拨开几株干枯的茅草一看,原来天明是在这里拉屎,洪金民悄悄退了回去,嘿,这个小兔崽子,院里有茅坑他不去,偏偏把这么好的肥料留在外面。洪金民可不愿意让吃自家粮食的孙子把这上好的肥料留在外面,那不便宜了村里整天挎个筐子到处低着脑袋捡粪球的人嘛,那不行!洪金民摸到了这孙子的规律:天明午饭到大壕沟拉完屎,一定要回西屋躺一会儿,然后才和天朗出去玩儿,不到晚上吃饭的点,俩小子不会回来。洪金民就选在天明和天朗晌午一起离开家的点,扛上铁锹,拎上粪筐,把天明这几天留在大壕沟里的屎,一坨一坨的铲进筐里,然后,倒进自家的茅坑里,“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人粪,这可是庄稼人的宝贝,交到大队,可以换取粪票,买盐,打酱油粪票能当钱用。洪金民暗自庆幸,幸亏他发现的早,三孙子拉的屎才没被其他拾粪的人捡走,否则,他可亏大发了。洪天明反侦察能力挺强,他发现拉在大壕沟里的屎不见了,起初以为是村里拾粪人收走了,他还在想呢,这么隐秘的壕沟他拉的屎都能被发现,捡粪的人一定长着一副狗鼻子,后来他察觉到,第一天拉的屎,第二天就不见了,他开始怀疑有人跟踪他,于是,他不动声色,照例吃过午饭呆一会儿便离开院子,又去壕沟拉了一泡屎,然后,回到西屋躺了一会儿,功夫不大,天明便和天朗离开了爷爷家。天朗和天明根本玩不到一起,两个人出了院门,便分道而行。天朗好静,喜欢独自到有人干活的地方去玩,磨剪子戗菜刀的一来,他一旁可以陪着人家呆一下午,尤其喜欢看修自行车的,他更愿意出手帮忙,给修车人打下手。跟天朗恰恰相反,天明好动,喜欢合群儿,整天跟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子厮混在一起。城里的孩子兴弹玻璃球玩儿,农村的孩子没有那么奢侈,就用黄泥搓成玻璃球大小的圆球,放在灶边烘干,然后凑在一起当玻璃球弹来弹去,玩到天黑都还意犹未尽,约好时间,第二天再接着玩儿。天明这次多了个心眼,没有急着找同伴去玩儿,他等天朗走了以后,又赶紧返回来,躲在一个墙角旮旯里,悄悄观察爷爷家的院门,不大一会儿,洪金民拎着铁锹从院门里出来,他警惕的向四周看看,然后,快走几步,一扭身下了壕沟,平日里一副龙钟老态、步履蹒跚的洪金民,这时候精神矍铄,手脚敏捷,一把铁锹,折背贴胯,那架势就像关云长拎的一把青龙偃月刀。壕沟在院子的另一面,从天明这个方向望去,他只能看到爷爷进壕沟,即便没有院墙挡着,天明此时也无法看到钻进壕沟里的爷爷,他就在墙旮旯里露出半边脸盯着壕沟的进口,大约过了六、七分钟,洪金民平端着铁锹小心翼翼的从壕沟口走了出来,他又成功的铲到了孙子拉的一坨屎,洪金民兴奋的面色红润,才到院门口,在院里候着的何北花及时拉开门,洪金民就像当年小鬼子端着插着刺刀的三八大盖儿一样,直不楞登的就冲了进去。洪天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准备换地方了,这次,他相信爷爷肯定找不到。没办法,他就有这个毛病,在别人家院子里的茅坑,天明拉不出屎来,他倒是想回自家的茅坑去排泄,无奈娘只把院子和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天朗掌管,娘说天朗比他稳重,钥匙放在天朗那里娘放心。爷爷家院子旁的壕沟隐蔽性强,而且又近,是天明排泄最理想的地方,无奈爷爷发现了天明的秘密,他只能另择地方。隔一天,天明依然吃过午饭出去一趟,洪金民也依然静如老狗,等天明离家以后,便拎着铁锹钻进壕沟,洪金民纳闷了,他在壕沟里怂着鼻子嗅,瞪大眼睛找,一条壕沟都仔细找遍了,竟然一无所获,洪金民怀疑天明换了地方,他从壕沟里钻了出来,站在壕沟上面,再一次怂着鼻子嗅,洪金民希望天明刚拉出的屎散发出的味道能随流动的空气飘到他的鼻腔里,他就可以循着臭味儿找到天明拉屎的位置,洪金民嗅了半天,他彻底失望了,他又怀疑天明是便秘,拉不出屎,可每顿都是俩窝头一大碗糊涂粥,棒子面又不是观音土,怎么会拉不出屎?洪金民决定等天明回来直接问他,这一天下午,洪天明破天荒的第一次早早回到了爷爷家,他刚进院门,就被爷爷堵在了当院,这都第三天了,洪金民在壕沟里连个屎渣子都没找到,还把他累的腰酸背痛,见着天明,一股火拱了上来,拎着天明的耳朵,让他在自己面前立正,站直:“你个吃家饭,拉野屎的小兔崽子,老子在壕沟里找了三天,你拉的屎都被你当点心吃啦!”天明疼的呲牙咧嘴,揉着耳朵白了洪金民一眼,“爷爷,您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呀!”“小兔崽子,没大没小,怎么跟爷爷说话呢!”洪金民摸摸天明的肚子,软乎乎的,很瘪,说明他没有便秘。洪金民恍然大悟,这小子是因为他才换了地方:“我问你,就算你换了个地方,这刚拉出来的屎,总要散发出臭味儿来吧,我怎么就闻不到呢?”洪金民针对这个问题心平气和的跟孙子进行探讨。洪天明两手揣兜,脚下踢着小石子,鼻腔里“哼”了一声,说:“我又没吃大鱼大肉,整天苞米面窝头就大咸菜疙瘩,肠子都刮薄了,拉出的屎,鼻子抵到跟前都闻不到臭味儿,别说隔着半里地了。”天明一脸不屑:爷爷这么大岁数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为了躲爷爷,他选择了两百米开外的麦地里,虽然冬小麦孱弱的枯苗还趴在土地上,放眼观望,广袤平原,一览无余,可那里有干涸的灌溉渠,蹲下去,没人看得到。洪金民听孙子这么一说,冲进灶间,对着正在做晚饭的何北花吼“给你那么多钱,就是让你给孩子多买肉吃!你再扣扣索索的舍不得花钱,老子就把钱收回来,不信你就试试看!”何北花一脸惊骇。第二天中午,桌上就摆上了白面馒头和一小碗红烧肉。洪金民求孙子:“天明,你拉屎还是在壕沟里吧,爷爷发现每天下壕沟去铲屎,这心情舒畅,身子骨也明显比以前硬朗多了。”天明抹一下满嘴的油,咕噜一声:“好吧”洪景力说“爹,好不容易见到红烧肉,你还想不想让人吃了。”洪金民说:“瞧你金贵的,肉香屎臭,嫌恶心,别吃呀!”洪景力直愣神儿,没明白爹说的话。洪金民对两个盯着他的孙子一挥手,一脸豪气的说:“吃!大口抹牙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