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里长桓篇(1 / 2)
对于八岁之前的记忆,百里长桓会习惯性的找和他师尊相关的记忆来代替,避免自己想得太多。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百里长桓,叫百里星回。
那一场烧去前尘往事的大火中,还未成为他师尊的玉清真人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抱在怀里,反复安慰。
“不要看,没关系的,不是星回的错,这些跟你没关系,跟我走好不好?以后我保护你。”
即使视线被阻挡,他依旧睁着眼睛,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等到愿意思考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那个只见过几面的老人正举着一堆稀奇玩意儿在他面前晃悠。
“看这个,好不好玩?把它磨成圆的,卡在这里,既不影响视线,还能保护眼睛。”
“还有这个,我看那个摊子上围了好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可喜欢这些了,这小蚂蚱编的特别好看,它还会蹦呢。”
玉清说着,便把灵力注入进去,那蚂蚱朝着小百里的脸跳了过去,吓得他赶紧躲避,甚至还叫出了声。
那蚂蚱立刻被收了起来,玉清坐在他旁边:“小百里?能听到我说话了吗。”
“能。”百里被蚂蚱吓得脸色发白,还不忘乖乖回话。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好不好?”玉清摸着他的脑袋询问。
“他们都死了对吗?是我把他们害死的吗?”百里并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的询问着。
玉清满眼心疼的看着他:“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长老们说,我这条命是百里家心善才留下来的,他们对我很好,每天都有人来看我……”
百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疑惑上面为什么没有任何伤口,片刻后才继续往下说。
“如果不是我一时贪玩跑出去跟陌生人搭话,他们就不会出事,我母亲临死之前说,都是我的错,他们那么用心的养着我,我不仅没有偿还他们的恩情,还带人谋害他们。”
玉清强忍着怒意,手里的蚂蚱都快被捏碎了。
名门正派,自甘堕落,与妖邪勾结,只因亲生儿子命格特殊,就把他圈起来当血人供养。
为一己私欲,每日都派人去取一个孩子的血,研究各种邪术,还给孩子灌输不正确的思想。
才八岁,没有半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一举一动都像个被人操控的木偶。
幸亏那日被路过的修士发现不对劲儿,再经过探查发现偌大的府邸早已没有一个正常修士,每人身上都带着不属于自己的躯干。
要么是自断一臂换成妖兽的胳膊,要么是脸上长满奇怪的鳞片,还有人头兽身在地上狂吼嘶叫的疯子。
就连小百里口中的母亲,都在为了维持容貌生吞人心,衣裙下的双腿一半蛇尾一半狐尾。
整个百里家,只有百里星回一个正常人。
那些门派联手剿灭百里家的那天,他趁乱把小百里带了出来,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原则,动用禁术修改了在场见过百里星回的那些人的记忆。
这孩子从出生就被困在方寸之地,被贪欲恶念包围却依旧全身而退,灵魂纯净,属实难得。
“星回,你听我说,他们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只是报应落在了那里。”
玉清抱着他,耐心的用他能听懂的话一点一点解释。
小百里只是安静听着,听到最后,依旧是那句话:“我母亲说,是我欠他们的。”
“你不欠任何人,是他们亏欠你。”玉清心疼的叹气,不知道该怎么把孩子的思想纠正过来。
在那之后,小百里更沉默了,没事就自己坐在地上看星星。
玉清每天变着法的哄他,教他读书识字,带他吃喝玩乐,试图让他忘记从前的记忆。
还是有些成效,但发展的方向有些奇怪。
某天小百里像个大人一样坐在书桌前,指着上面的字:“我想改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就很好,这样我就会一直记得我欠他们一条命。”
玉清凑过去,看着偿还两个字发愁。
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知道这孩子说出去的话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提笔写下另外两个字。
[长桓]
“这样好不好?那两个字不好看。”
小百里盯着看了许久,点点头:“好,那以后不要叫我星回了,我只认这个名字。”
玉清叹了口气:“小百里,你听我说,叫这个名字可以,但是并不代表我认可你说的意思,真要说亏欠偿还,这个世界上你只欠你自己,也只需要偿还你自己,记住了吗?”
“我不太懂,我母亲说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欠她的,长老们说给我饭吃把我养大我就欠他们,你一直教我读书,带我玩,我也欠你的,我得还你们。”
小百里说的一脸认真。
玉清摸着他的脑袋:“你不欠我,不欠任何人,乖。”
他把孩子放下,笑着询问:“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啊?我那里风景很好,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儿,还有仙鹤,特别好玩。”
小时候的百里不懂什么拜师,但是知道这个老人对自己好,不能拒绝他的任何提议。
于是磕了头,行了礼,被带回了御虚宗。
那气派的山门让他眼睛都瞪圆了,在仙鹤主动过来的时候更是紧张的拽住了玉清的衣服。
“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走,带你去认认路,见见人。”
他第一次见到名义上的师兄时,确实被吓得不轻。
他师兄正骑在仙鹤上,怀里抱着一堆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野果往下面丢,刚好丢在他脑袋上,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他师尊气得直接上去把人拽下来:“怎么又在调皮了!身体好了吗就这么闹腾,看把人砸成什么样了,这果子哪来的?”
晏淮流把剩下的果子全递到玉清手里:“在你院子后面摘得呗,又酸又涩,长在那里简直就是影响师尊的形象,我就把它们全摘了,丢着玩儿。”
“我才没闹,是那些师兄弟们非要让我指点他们,连个果子都接不住,笨死了。”
玉清咬牙:“那还没熟!过两个月才熟,臭小子,你全给我摘了。”
小百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眉眼间都是灵动,他们百里家,从来不会出现笑得这么开心的人。
长得也好看,应该……是个好人。
所以这就是经常被师尊挂在嘴边的师兄?
他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正在思考礼数,想着怎么好好相处,就见晏淮流的目光移了过来,那好听的声音说出了让他怀疑耳朵的话。
“师尊,哪儿捡回来的丑孩子?要送去膳堂烧火吗?看起来有点呆,像是会自己跳进锅里的那种。”
百里长桓酝酿好的礼数硬生生的卡在那儿,生平第一次有了所谓的美丑概念。
“别胡说,这是你师弟,小百里,来,给你介绍一下,你师兄,晏淮流。”
玉清冲着他招手,他还未上前,就听到撕心裂肺的狂吼:“什么!!我不要!把他赶出去!我才不要什么师弟!他又丑又笨,站我旁边很丢人!”
从被救出来到现在,百里长桓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被气到哇哇大哭。
再之后的日子,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他从前学过的东西在晏淮流那里没有任何作用,他这个师兄简直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形容。
隔三差五就要被晏淮流气得抹眼泪,一开始只敢自己哭,后来反而被欺负人的那个指着鼻子教。
“说你笨还真没错!怂成这个样子,连告状都不会!活该被我揍,你去找师尊告状去啊!”
他噙着泪找到正在忙活的玉清,小心翼翼的说了句:“师兄打我……”
没告过状,没人教过他能这样,要不是被欺负的惨了,他还不敢过来尝试。
就说了那一句,他师尊腾的一下站起来,直接牵住他的手:“他还敢打你?走,为师帮你出气!这臭小子,无法无天了,还敢打师弟!”
百里长桓第一次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原来被揍了还能告状。
他师尊还会帮他,还会提着棍子满屋子追着他师兄揍!
虽然没有一次真的揍上去,但是看着也很开心!
“臭小子,不许跑!平时胡闹无所谓,谁允许你欺负家里人的!给我站住!还敢打你师弟,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
百里长桓看得心满意足,一边吃点心一边祈祷晏淮流被椅子绊倒。
玉清骂完人还不忘回来教他:“下次你师兄再动手,你就喊,大声喊,他最爱面子了,你要是把人喊过来,他就不敢揍你了。”
百里长桓默默把这个知识点记在心里,也就用了几年,再大一点儿他自己也知道面子问题了,就不喊了。
毕竟把人喊过来,还顺带看了他的笑话。
一开始还不敢太放肆,后来发现不管他做什么,他师尊都会在旁边鼓掌:“没事,别怕,这就是你家,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完完全全纵容式教育,硬生生把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偶宠成了有血有肉的孩子。
甚至还学会了谈条件。
“师尊,你出门带我一起行吗?每次你一走师兄就揍我,他前天偷偷往我碗里放小蛇,差点咬到我。”
玉清每次都妥协。
在山门前告别的时候,百里长桓总会躲在后面趁玉清不注意,给晏淮流做鬼脸,看着对方生气又不敢发作的模样心里暗爽。
然后在玉清回头的时候一脸乖巧的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虽然每次回来都会被揍得更狠,但起码他把人气到了,就足够了。
几年的相处,百里长桓那段不堪的记忆已经很少想起来了。
过得无比快乐。
他师尊什么都愿意教他,偶尔还会帮他那不着调的师兄说两句话。
“你师兄就是被我宠坏了,你没事的话,其实也可以跟他学一学,什么都能学,学他的脾气学他的穿衣风格,顺便学学他那嘴皮子,省得以后被人欺负。”
“不过也别全学,稍微别那么得罪人,毕竟修为这一块,咱们弱了点,他气完人还能跑,谁都追不上,你跑得慢,万一被追上了肯定得挨揍。”
百里长桓再次记下,这次还学聪明了,都敢主动询问了:“师尊,我可以偷偷往师兄房间里丢小野猪吗?”
玉清噎了一下,清清嗓子:“也不是不行,但是以你师兄的脾气,他会直接把你丢野猪窝里,还是别这么做了。”
“哦。”百里长桓很失落。
玉清赶紧哄着:“也有别的办法嘛,来,我教你怎么气你师兄……”
在玉清的撺掇下,百里长桓被欺负的次数逐渐减少,偶尔还占过上风。
虽然占上风之后他总是怂到抱着枕头去师尊院子里寻求庇护,但依旧很快乐。
只是世事难料。
师尊死后,那个愿意跟他打闹的师兄也不见了,偶尔争执,恨不得下死手。
边哭边骂他:“还给我,把我师尊还给你,都怪你!你跟着师尊出去的,为什么不保护他,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尘封许久的难过再次涌出,百里长桓觉得他这次是真的又欠了一条命。
只是被真正的亲情滋养了那么多年,已经懂事了不少,不会再和小时候一样了。
他看着晏淮流逐渐疯魔,无奈承担起部分责任,小心翼翼的处理着那些不被注意到的琐事。
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晏淮流难受,他就顺势搬到了偏远的无涯峰。
本想就这么沉寂下去,但晏淮流却愈发不像样,好几次被百里长桓撞见寻死觅活的模样。
整个御虚宗也受到影响,一片死寂,没有半点活力。
他不想看大家一直这样,索性学着晏淮流从前的样子,从穿衣打扮到行事作风,无比高调。
不知道怎么修炼就主动去招惹挑衅晏淮流,每次都能在挨揍的间隙偷学几招,嘴皮子也逐渐利索了起来。
跟晏淮流对骂半天都不带输的。
就是这种笨办法,让那个快死的灵魂稍微有了点活力。
他时不时的出现气一气已经成为宗主的师兄,生怕这唯一的亲人像师尊那样忽然离开。
还顺便护一护跟他一样可怜,但是没他会反抗的可怜师侄。
试图传授些对付晏淮流的技巧给顾行云,奈何这个小师侄不听,每次都傻了吧唧的凑上去挨揍。
再后来他又多了两个师侄,偷偷打听得知,都是被晏淮流捡回来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个时候晏淮流的风评已经差到没法听的地步,但百里长桓知道,这人在某些方面,还是他那个别扭的善良师兄。
直到仙门大会后,从变得奇怪的晏淮流那里接过他师尊留给他的书信,知晓了一些事情。
这才不再守着那无涯峰,时常出来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