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拼死一搏的刘辩(三十八)(2 / 2)
数九隆冬的寒冷时节,战斗和热血硬生生将陈仓的温度提升了几分,却没能温暖任何人,反而将地狱描绘得愈发清晰。
雪白、猩红、幽黑、沉黄……
热血化开了冰雪,冲散了泥泞,将这片大地 原本的颜色暴露在人前,就像人类一样。
殊死相搏剥开了礼法,扯碎了善良,将人类最纯粹的恶、最纯粹的凶暴残忍展现在面前。
长枪刺入皮肉,刀剑拨开胸膛。
当象征着文明的工具变得不再趁手,退化至野蛮就是唯一的选择。
拳脚,牙齿,甚至有些人为了杀死对手,竟然死死抱着对手跳下城墙同归于尽。
疯狂,极致的疯狂。
双方都已经没了信念,甚至不在乎为了什么战斗,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死另一方的人,完全、彻底的杀死……
日升,
日落。
热血终究没能融化寒冷的城墙,徐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觉得刺耳的铜锣声听起来会是如此舒心。
就如同来时那般,联军近乎于疯狂的攻击终于结束,庄户们缓缓退走,带走了爬墙用的梯子,却没有带走尸体。
攻城惨烈吗?
自然毋庸置疑。
抬眼望去,城墙已经被鲜血染红,死尸铁青的脸色配合着伤员撕心裂肺的哀嚎,无论谁见到这一幕都会毛骨悚然。
但死伤的人多吗?
并不多。
城墙上双方的死者加起来可能都没有那一轮箭雨加起来多,最多不过三千而已。
可就是这三千人打了整整一日!
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城南打仗,哪怕城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热血还是冰封了战士坚硬的内心,徐晃从城墙的一头走向另一头,顺手扶起几个想要坐下休息的士卒,对那些已经躺在 地上的只能报之以哀伤的神色。
带兵多年,他清楚战斗的每一处细节,他知道鏖战过后该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该如何处理死者,该如何与幸存者相处。
但是他不明白,对手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城墙破坏了吗?没有!
士气受损了吗?没有!
这样交换战损划算吗?当然不划算!
无数疑问充满了徐晃的脑袋,可惜没有人能够为他解答,有的只是让他更加疑惑。
是的,更加疑惑。
不提各自战后忙碌,第二日徐晃早早便起身开始巡城布防,等待着联军不给喘息的进攻。
可是一天下来他什么也没有等到,斥候的报告里称联军正在修建军营。
要不是城外的尸体还没有被清理,他甚至觉得昨日的经历是一场噩梦,如此不真实。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直到第六天联军再次在清晨敲响了战鼓,依旧在南城展开了一场持续一整天的进攻。
徐晃不敢怠慢,依旧亲自督战,依旧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唯一让他注意到的就是对方放了两轮箭雨,这次没有逃兵,羽箭全部射进城中,没有伤到守军分毫。
如此作为和送箭有什么区别?
徐晃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别说他了,整个陈仓城中都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对方的究竟想要做什么,刘辩和他讨论了许久,依旧没有头绪。
好在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找到了对方进攻的规律——南门,每五日一次。
可这完全没用。
五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能做一些事,却只能做小事,能够改变战局的大事他们根本做不了,徐晃根本无法离开陈仓城。
不过眼下他们倒是有一件足以改变战局,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的事情要做。
联军为了一个月的城,陈仓百姓为了过冬将能烧的都烧了,如今城中柴尽了。
“公明,民心很重要。”刘辩第一次和徐晃产生了些许冲突,“我知你守城艰难,但民心生变,守城只会变得更艰难,甚至……”
“陛下,臣明白这个道理。”徐晃满脸苦笑,叹息道,“只是我等调度从未背过百姓,军中部署许多人都一清二楚,万一有人被捉了去,扛不住拷打交代出去,我军危矣。”
刘辩闻言同样苦笑,徐晃说的都算是委婉了,他们哪是不避讳人啊,许多城防都是百姓们布置的,有些人比军中的将校都明白。
“公明,那也不能因噎废食啊。”刘辩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强行劝导。
徐晃见状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
他其实是有办法的,城中百姓没了柴不要紧,城外不是还有人吗?
烧不了木头,至少可以烧人头不是吗?
奈何刘辩终究是皇帝,有些事情百姓做得,诸侯做得,皇帝却做不得。
两人相视无言,谁也不想后退一步。
僵持许久之后,刘辩率先开口:“公明,你派一名使者过去,就说我有事要和他们谈。若他们愿意让百姓去拾柴便罢,若他们不愿,我就和你死守此城如何?”
徐晃随着刘辩的话慢慢张开了嘴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两人其实是有默契的,起初都没有提柴尽等于城破这件事,如今刘辩率先提出来,徐晃也必须有所回应。
不过让徐晃震惊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刘辩竟然想要亲自和对方去谈!
城外那些世家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刘辩亲自接见?
“陛下……”徐晃竭尽全力想要集中精神,奈何刘辩的话冲击力实在太大,最终只能说出,“太……太失礼了……”
“失礼也要谈。折不下我的腰,如何能让贤士折腰?”刘辩面露讪笑,叹息道,“去吧,让人告知他们,就在南城,看他们敢不敢来!”
“陛下豪迈!”徐晃肃然起敬,由衷发出赞叹。
刘辩却转过头去不再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豪迈当下是没用的,只有挺过去,他才真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
事态紧急,徐晃见刘辩不想多说什么,也不耽搁,立即派人前去联络联军。
事实上他们二人都不认为这次能成功,刘辩只是想在让步之前博上一博,徐晃也只是想让刘辩彻底死心。
可万万没想到,联军的统帅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爽快答应,并承诺亲自前往南城与刘辩相会。
得知这个消息,刘辩立即登上了南城城墙,却看到城下不远处早有一架马车停在那里,上面站着一名年纪三十出头的俊朗男人。
“参见陛下。”男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口中语气极为恭敬。
刘辩的眉头却紧紧皱在了一起,对方确实极为恭敬,但行的礼却是朋友之间见面的问候,根本不是君臣之礼。
“你们的胆子倒是不小,带着这么多人来,是真没有将朕放在眼里啊。”
“陛下西巡,怎么说也要有护卫才行,只带了区区两万兵马,我等着实放心不下。”面对刘辩的不客气,男人语气依旧没有改变,“谁知到了这陈仓,我等本想来面见陛下,却被这些军士所阻。这些人竟然敢阻拦面圣,我等此举不过是为了清君侧,还望陛下明察。”
“明察?那朕告诉你,朕无事,你们退下吧。”
“若陛下能够出城,我等自然会退去。”男人抬起头,看向刘辩的眼神中满是嘲讽,嘴上却谦卑地说道,“我等不仅会退去,还会自尽在陛下面前,以惩我等冲撞陛下的罪过。”
“哼!一派胡言!”刘辩脸色铁青无比,仅仅是这短暂的交锋就让他输的彻底,在心中感叹自己还是没能适应做一个皇帝。
皇帝怎么会让一个罪臣退下呢?皇帝必须要让罪臣死!
然而此时刘辩不是在屋檐下,而是在狗洞前。
他不是不能不低头,而是根本抬不起身躯!
“你是何许人也?竟然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失了气势就要找回来,刘辩开始尝试补救。
谁知男人根本不给刘辩机会,大笑两声说道:“哈哈哈……我只是那一夜洛阳之乱苟活下来的人罢了,贱命不足挂齿,也用不着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
我知道陈仓城中却柴,我也知道陛下不敢让百姓出城拾柴。
不过陛下无需担忧,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只要陛下答应我一件事,柴,我双手奉上!”
刘辩闻言心中一惊,沉吟片刻后终究还是问:“你想要朕答应你什么事?”
“听说陛下麾下有一员武将名叫阎行?只要你让他出来,陛下要多少柴都行。”
“放肆!”刘辩勃然大怒,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抛弃阎行,更何况是此时此刻,他立即想要训斥男人。
男人见状却抢先一步说道:“双方交战,斗将无可避免。我等自知不是那徐公明的对手,但阎行杀我家人,此仇不共戴天!
我也不需要你们绑了阎行交到我手里,只要让他出来与我等一战!
他死了,柴,我给;
他赢了,柴,我照样给!”
此言一出,就连刘辩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刘氏尊崇儒学,儒学虽不讲究快意恩仇,但儒学也没说不许让人报仇啊,而且孔老先生讲明了有仇必须要报!
可是……刘辩还是不想让阎行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