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回(2 / 2)
镇北的冬天特别冷,寒风又起的腊月,农场里的人常去城里,女人拿了些农场酿的酒,又拿了些钱给一户男人送去,叫他多叫几个人去城里找个馆子叫上小叔一块喝喝酒,解解闷,说这两天病人多走不开,自家男人在场部里公干也去不了,拜托他们去城里一定跟小叔喝一顿,一定要喝好吃好,赶天黑回来就成。
女人回家收拾了一下,跟男人说回趟家看看娃,男人心里很疑感:“不是过年要回去吗,着啥急。”不过他也没多想,没多问,只是叫婆姨穿厚实些:“今年的天怪冷的,不要冻着。”女人搭顺车回了家,安顿好娃娃,跟母亲说有人叫就出了门。她把自个儿捂了个严实,一刻不停来到农场男人常去喝酒的食堂,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个犄角旮旯藏好,远远瞅着食堂零零散散出来进去的人们。没多长时间,农场的男人们就进了食堂,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去了小叔家的方向,又过了一阵子,小叔跟农场的男人相跟着进了食堂,一会儿食堂里就传来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天快黑的时候,一群人出了门,农场的男人们要送送小叔,小叔连忙挥手说:“不用,不用,能行。快回去吧,车还等着呢。”农场的男人们向城外走去,小叔一个人踉踉跄跄往家走。瞅着他走到小巷子偏僻的地方,女人跟上去瞅着周围没人,就紧赶几步跟上去,把小叔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一把。小叔一头碰到墙上倒在地上,女人赶忙弯腰把小叔拉起来拖到个犄角旮旯,将人靠在墙根上放好,又赶紧四处瞅了几眼:“没人。”女人一路飞快地跑回家,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吭声,心里扑通扑通一阵乱跳。
天彻底黑了下来,女人没跟母亲说什么,吃了口饭,哄着娃娃睡着。她躺在炕上睡不着,呆呆地听着窗外的风声:“今夜的风特别大,呼呼地刮了一夜,后半夜还下起了大雪,天冻了个结实。”
刘瑞今儿个身子虚弱的很,站都站不稳:“可能是前两天喝多了,拉肚子拉的,年岁不饶人啊。”他一如既往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例行公事一般,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出门上街转一转、看一看、骂一骂。
一年多前,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他娘在熟睡中无声无息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心里很不好受:“爹早已经走了,哥也走了好几年了,嫂子改嫁了,我可没脸上门,就打发儿子去大院报丧。”强子一声不吭来行了礼,又一声不吭走了。他娘早准备好了自个儿的寿材,他草草叫人在祖坟离爹的坟不远的合适地方挖了个坑,抬埋了他娘。一应丧事都是儿子操办的,他没操啥心。他娘走了,他的魂也走了,就晓得上街上转悠。今儿个不同往常,大小子正好在家,看见他爹正颤颤巍巍出门,担心出个甚事,有个好歹,叫在家的大孙子跟上爷爷:“向阳,看好爷爷,别碰着磕着。”向阳不近不远地跟在爷爷后面,听爷爷又开始数落他大哥。这些车轱辘话,他听了很多遍了。爹不在跟前,他又听完一遍就问爷爷:“大爷爷打过你吗。”刘瑞愣了愣,恍惚间脱口而出:“没有。”向阳接着问:“骂过你吗。”爷爷说:“没有。”向阳又问:“害过你吗。”爷爷说:“没有。”向阳又问:“那你为甚这么恨他。”爷爷说:“他拿了爷爷的东西。”向阳再问:“啥东西。”爷爷说:“你老爷爷的东西。”向阳接着问:“老爷爷的东西咱也不是分了些吗。”爷爷说:“咱家分得少,好东西都分给你大爷爷家了。”向阳又问:“那咱家分的那些东西呢。”爷爷说:“花光了。”向阳再问:“那大爷爷家分的东西呢。”爷爷说:“公家收走了。”向阳说:“都没了,你恨他啥。”爷爷说:“我没花上。”向阳问:“那他家为啥如今过得比咱家好。”爷爷说:“你大奶奶厉害。”向阳接着问:“那你为啥只恨大爷爷,不恨大奶奶。”爷爷说:“你大爷爷当不了家,叫个女人当了家,丢了咱老刘家的人。”向阳说:“我晓得了。”爷爷问:“你晓得甚了。”向阳说:“我就是晓得了。”他再不说话,只是跟着爷爷,陪着他转悠。
向阳从小到大就是个懂事的娃娃,很少叫大小操心,他把自个儿的事情料理得很清楚,什么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横平竖直。他常跟着爷爷上街看着他,听爷爷说那些糊涂话,算那笔糊涂账。时间长了,他就留意上了大爷爷家那两个形影不离的娃娃:“听人说一个叫薛沐生,一个叫王凌。”他有意无意地接近这两个娃娃,跟他们拉上了话:“没想到,一来二去,跟这两娃娃竟然玩上了瘾,成了最要好的伙伴儿。”
他有意无意从两娃娃嘴里打问大爷爷家的事情:“大爷爷叫刘林,死了好些年了,大奶奶叫乔兰,嫁给了沐生爹,叫薜强,那自己不是得叫他叔叔,可不能叫他明白过来。凌子真可爱,整个一好奇宝宝,嘴里一天到晚都在嘟嘟囔囔,说个没完没了,烦死个人。可他晓得的东西真多,问甚都清楚,说的头头是道,哪学来的吗。他说是他爹教照的,他爹叫王强,他妈叫刘月,我咋这么不信呢。”
每次翻墙看完电影回来,王凌就要拉半天:“向阳哥,唐僧不是个人吗,人肉好吃吗。”向阳搂着他使劲揉搓他细软的头发,没好气地说:“咋,你还想吃几口人肉尝尝,你敢吃吗,武松都不敢吃。”王凌说:“我哪敢呀,就是好奇白骨精为啥想吃,想吃了长出来块肉吗。她不是会变来变去,不需要吃肉长肉吗。”沐生拉着他的手说:“凌子,你没好好看,唐僧肉吃了能长生不老。”王凌说:“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向阳说:“可能有吧,不然庙里供的那些是什么。”王凌说:“那我咋听说神仙都是人变的,我们三个也能变成神仙吗。”沐生说:“变不了,古人才能变,现在变不了啦。”向阳说:“我最喜欢孙悟空,最喜欢一棍子就能打死白骨精。”沐生说:“我谁也不喜欢,都是瞎编哄人的。”王凌说:“我也会编,我要编一个白骨精大闹天宫的故事,一定很好听。”向阳说:“她连孙悟空都打不过,咋大闹天宫呢。”王凌眼睛溜溜转,狡黠地说:“孙悟空就是金箍棒利害,趁他睡着了,偷过来不就行了。”沐生说:“瞎说六道,金箍棒在孙悟空耳朵里放着呢,咋偷出来。”
三个小娃娃一本正经拉得起劲,离题万里逍遥聊,还勾肩搭背高兴得不行。他们不知不觉在闲聊之中开动脑筋,运用学会的东西,解释这个世界,认知这个世界。爱聊会聊的娃娃长大了聪明,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感情也在闲聊漫谈中无声无息地增进,三个娃娃不知不觉就你心里有了我,我心里有了你,谁也离不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