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回(2 / 2)
信子一夜之间仿佛又老成了一些,每日认真的念书,什么书都读,各式二样的书只要觉着有用就念。小学念完,他在赵先生的推荐下上中学,写了不少文章,在报刊上发表。他开始仔细念法律、经济、管理方面的书,开始重新梳理、盘点自家的生意买卖。他开始分析股市、楼市、债市、期市,慢慢研究香港的经济、法律、政治。他开始想父母小时候跟他说的那些话,想弄明白什么叫自由之意志,独立之精神。他独立地审视这个世界,思考自家的生意买卖,感觉还是多置些地产为好:“这些年生了不少娃娃,自家人住的地方几年过去有些拥挤了。”他跟榆生说了自个儿的想法,两人不谋而合,开始留意发展前景好的地段,多置办些房产,他俩不求多好多高,只求地皮大、地段好,几个月下来就谈成了一处房产,信子去看了,觉得很满意:“破破烂烂的老旧房子,有院子,还有几间房。地段不错,治安环境不错,原先是一家洋人住的,后来人家走了,现在要用钱,就想脱手这房产,正好买下来自个儿住,差不多够用了。”买下之后,榆生叫人加固维修了一番:“房子老旧了些,可都是用方条石头打的基础,好好拾掇一下,自有一番新气象。房间挺多的,不赖。”他加盖了一层,好多住些人:“几年下来,小娃娃生了不少,有几个小后生还娶了对上眼的婆姨成了家,如今也是开枝散叶一大家子人了。”他跟槐花生了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可爱的很。榆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买卖,见多识广,路数门道都清楚,就是没当过掌柜的。以前一直由老掌柜、少掌柜的拿主意,现在跟老家断了音讯,他要开始自个儿拿主意,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有小少爷在,有个商量的人。”信子对他很信任:“如今我是老板,你是经理,大事儿一家人聚起来一搭商量,平常事务你自个儿拿主意就行,不用多问我。”信子上中学以后,跟榆生商量股改,专门叫来赵先生跟律师,一起商量出一份成立公司的策划书,正式注册成立了一个公司。他们照着洋人的法子修修补补,拟就了公司章程:“老家来的人不论大小一人算一份,榆生算十份,信子作为出资方代父母占了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公司年底清算,年年分红,大家伙儿都有个盼头。”打那儿起,这公司就都是大家的了,大家伙儿也打心眼儿里把公司当成自个儿的家了。私下里,信子还跟榆生叔商量着把想念书的小娃娃都送进了一家小学堂,把几个身体强壮年轻些的小后生送进了武馆:“这地方人精得很,不识字可不行。这地方乱得很,有时候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当初两个小家伙合作进行的“伟大”事业已经完成了。当初预计两三年就能完成,七事八事拖了五六年才最终完成,主要还是两人进步很快,一直感觉不满意,几易其稿。这些年赵先生提了不少意见,帮忙润色不少。最终定稿那天,两人异口同声说:“再也不改了。”两人高兴坏了,专程去咖啡厅叫了些西点犒劳自个儿。赵先生介绍两人去找他出版社的朋友,他俩抄录了小说概述跟一个章节的文章,专程找到赵先生出版社的朋友:“那是一位姓黄的老先生,戴着一付水晶老花眼镜,人很和善。”他俩说了要办的事儿,老先生领着他俩找到管事的人:“一位中年华人,大家都管他叫皮特,中文名叫金泽西,西装革履,一付新派打扮。人很风趣,一开口说话就晓得留过洋。听黄老先生说是翻译界的专家,现在正管着翻译出版工作。”听完两人说的事儿,看过两本小说的概述,皮特表示很感兴趣,说两人的文笔不错,深得中西文的精神,说他先看看,再去跟高层沟通沟通,看能不能刊印出版。过了好几个月,两人都快忘了这件事儿,赵先生说出版社好象有意向刊印出版,叫他俩去谈谈具体事宜。信子跟立川相跟着赶紧回家叫上榆生,赵先生也跟着两人去了。四人去了出版社,两个小后生谈文章,赵先生跟榆生谈商务,半天下来就定下了这件事儿。四人出了出版社,榆生叫了两辆人力车,拉着大家伙儿去大馆子吃了一顿,庆祝这件喜事儿。
信子有次跟赵先生谈起正义,赵先生说:“是不是最近武侠小说看多了。在我看来,正义有两种,一种叫结果正义,一种叫形式正义。结果正义的典型就是有罪推定,表现出来的方式就是不放过一个坏人。可试想一下,谁能代表老天爷准确找到并且合理惩罚那些坏人呢。古代有一个职位叫天子,他说他是老天爷的儿子,是老天爷派来惩罚坏人的。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什么也不是。他说他是老天爷的儿子,总有人不信,而且也总有天子被不是天子的人杀了,老天爷也没亲自下来惩罚一下那个杀死天子的人,反倒有不少杀了天子的人成了天子。最后大家伙儿总算是明白了,这天下就没有老天爷指定的天子,老天爷压根儿就不会管这件事儿,原来结果正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因为没有人可以代表正义。再来说说形式正义,典型的例子就是无罪推定。这个世界要讲道理,你说我有罪,需要惩罚,请你拿出证据来,人证、物证、口供三要素齐全,形成证据链的闭环,合乎常理,合乎逻辑,可以从起因完整推导出结果,大家伙儿都相信这个。在这个过程中,尽最大努力保证不说谎,因为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证不说谎,人只要活着,说的话就不一定真实。形式正义不一定能保证结果正义,但能保证不冤枉一个好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大家伙儿追求的正义,正在从结果正义向形式正义转变,我们都要适应这种变化,推进这种变化,这就是从人治到法治。香港看着乱,还算得上是个讲律法、讲规矩的地方,谁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信子,你还小,往后武侠小说还是少看点儿,名家、大家的偶尔看看还行,不要浪费时间在那些无聊的书上。你有大好的前途,家大业大,往后还是多读读律法方面的书,做一个规规矩矩的良心商人。”
栓子没过多久,就找到那个无耻的烂女人,折磨了她三天三夜,问清了事情的原委,思虑再三,把她放了:“就叫她自生自灭,说不定有异外的惊喜。”柱子好象听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点儿什么,在香港消失了,虎子也同时消失了。栓子很无奈:“都是千年的狐狸,能活着混到如今,都不简单啊。”直到很多年以后,两人才机缘巧合,再次相遇,开启一段新的传奇。
世事无常,那个烂女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明白自个儿受了愚弄,心灰意冷,不再跟人鬼混,找了个人嫁了。栓子再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已是两个娃娃的母亲,正在海鲜市场的鱼档卖鱼,一身的鱼腥味,一脸的沧桑。她瞅见栓子愣了愣,带着脸满足的笑容说:“老板要买几条啊,刚打上来的,看,活蹦乱跳的。”栓子意味深长地说:“鱼就不要了,澳洲产的龙虾来几只就好,如果能长期供应,我会常来的。”女人不卑不亢地说:“老板说笑了,小生意,小档头,哪有龙虾这种高档货。那边可能有,老板慢走。”栓子没为难她,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生生的牙齿,慢腾腾地转身走了,悠然而从容。
世事一旦乱起来,就会越来越乱,眼花缭乱的叫人不知所措,也看不到啥时候是个头。一拨又一拨的人上了批斗台,又下了批斗台,永远抬不起头来。乔兰看着这一波又一波上了批斗台的各色人等,也不晓得究竟要批斗谁:“今儿个台上趾高气扬批斗人的人,可能转眼过些日子又成了站在台上低头认罪的人。”她并不感到好笑,而是感受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她一开始是被批斗的人,过了些日子就往后站,成了陪着批斗受教育的人,再过些日子,她就连台上也不用去了,成了台上叫来看批斗的人。她在心里盘算了盘算:“镇北城上得了台面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好象都站在台上低头认罪了。”这次站在台上低头认罪的人竟然是张申跟喜子,她彻底有些懵了:“这都是啥事吗,原先他们可都是念稿子的人。”张申的头都快低到脚面了,喜子高大的身躯也缩成了一团,白底黑字的大牌子明晃晃的挂在两人脖子上。她赶紧闭上眼睛,怕再看下来哭出声来。她一步一步向后挪动,把自个儿隐没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听着周围的一片嘈杂声,脑子嗡嗡的直响:“这世道究竟咋了。”批斗过后,她好长时间没见着这二人:“也不晓得咋样了。”强子有天晚上在被窝里摸着她的手说:“张申跟喜子都被隔离审查了。也不晓得出了甚事,喜子没过几天就回家了。我见了他问起这事儿,他支支吾吾的没多说,就说事儿说清楚了,他没啥事儿,就出来了。问他张申咋样了,他说不晓得。他托人打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我找人打问了一下,说张申的事儿比较麻烦,搁不下去劳改了,好象就在金鸡滩,有人瞅见了。如今喜子回原单位扫地,张申去农场劳改,这世事越来越乱了。你好好在家呆着,哪也不要去。他们跟我也谈了,要我跟你划清界限。咱俩一个被窝睡着,能划得清吗。我没搭理他们,他们也拿我没办法。”乔兰在黑暗中摸索着强子的脸,钻进他的被窝搂着他,把头埋在强子的胸膛上,呼吸着男人特有的味道,平静地说:“我没事儿,如今娃娃们都大了。有你在,我甚也不怕。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林子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想开了。人死不能复生,平反了又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会好好地跟你过日子。我还想跟你生个娃娃呢。”强子紧紧搂着乔兰,一时情热,翻云覆雨过后,两人沉沉地睡了过去。夜还是那么漫长,可只要身边的人安好,那就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