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2 / 2)
那人又来了,海涛苦笑着说:“你一来,准没什么好事儿。”那人神秘地说:“这次是好事儿,我带你去见几个人。”海涛疑惑地说:“什么人,搞得这么神叨叨的。”那人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一处营地,一进大门,海涛瞅见从屋子里走出几个人来。他立马愣在了那儿,用力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下一秒,他就欣喜若狂,紧跑了几步,狠狠得搂住出来的人,热泪盈眶地说:“班长,你咋来的,我不是做梦吧。”
几人搂够了,平复了一下情绪,班长才给他学说了怎样离开上海营地,怎样做劳工,遭罪受苦,怎样抢到枪支逃出来,怎样来到山东的全过程,其间的辛酸一言难尽:“团长死了,团队散了,可抗战到底的精神还在,跟我们一起干吧。”
海涛看了那人一眼说:“我们早就在一起干了,放心吧,我是不会跟咱们这帮老兄弟分开的。”那人嘿嘿一笑,没吭一声。
强子站在南关的黄土高坡上,一动不动定定地向北凝望:“春季的风很大,带着些沙粒和青草的气息,有家乡的味道,很好闻。风往北一个劲吹,那里还有个放不下的女人。兰子,我走了。少掌柜,你俩好好过日子。我要去学本事,杀人的本身。学会了,报了仇,我就回来了。”
强子一路向南走,渴了饿了就找人家喝点吃点,困了就找个背风的山窝窝,裹着羊皮袄睡一觉。几天下来,已经灰头土脸,看不出来他原来的样子。一天晚上,他正在一个背风的山窝窝睡着,迷迷糊糊当中,被人突然叫醒。他凝神一看,吓了一跳。借着月光向四周一看量,他瞅见一群穿着一样样皆衣裳的大男人,正在这个山窝窝里,东倒西歪躺着歇脚。他正想站起来,旁边一个小后生按住了他的肩膀说:“不许动,作甚的。”强子愣了愣神,心里顿时一激灵:“跟着这些人不正好吗,学学咋打枪,练点儿真本事。这些人瞅着不象坏人。”他拉着小后生的手说:“我要革命,我要报仇。爹娘都叫人杀了,我要报仇。”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小后生甩开拉扯的手说:“别拉拉扯扯的,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问司令。”远处走过来一个大男人,把他拉着蹲在地上说:“老乡,别喊叫,有甚事跟我拉拉。”强子赶忙跪下,一想起爹娘,眼泪又刷的下来了,哽咽着说:“我爹娘都叫马匪杀了。我要学本事,给他们报仇,你就收下我吧。”说着说着,他就在黄土地上不停嗑着头。
大男人拉起他说:“你有甚本事。”强子赶忙说:“我识字,会养马,还会骑马,甚活都能干,还会做买卖。”大男人一听乐了,拍拍他的肩膀说:“看着还挺壮实,先跟着我们。不要乱跑,叫你做甚就做个甚。方小山,看着他,好好拉拉。”刚说完话,大男人皱了皱眉头,就走了。小后生说:“老乡,躺下,跟我拉拉。”强子压低声音,断断续续跟小后生学说他的事儿。小后生说:“我们是从延安过来的,到这边执行任务。今儿个正好在这儿休整,明儿个一大早就回去了。你跟我们相跟着,到了地方再说。”
打那夜起,强子就跟着这一大群人上了路,走走停停,偶尓还会发生战斗。可这些都跟他没甚关系,每次方小山方大哥就叫他藏好,保护好自个儿,就跑了。“也没大多少,还硬充大个的。当兵也就一年多,成天装能行。”强子不忿地想。这样不知道过了几天,好象是当官的答应叫强子留下了,方小山拿来一套衣裳帮他换上说:“瞅着挺好的,比原先强多了。打今儿起,你就是革命战士了。一切战斗听指挥,懂不,就是听我说的。”强子不服气,顶嘴说:“才干了几天革命,就管东管西的。上面那么多当官的,用你管。别当我不知道,你也就是个小兵兵,跟我一样样皆。”他在部队安顿下来,每天跟着大家伙一起出操、跑步、站队、训练,逐渐融入了这个大集体。每天晚上,还有人把大家叫到一块儿,叫大家说自家的事儿,也给大家讲故事,还说些大道理。强子也听不太懂,他就一心想着把枪练好,打得准,把步跑好,跑得快。每天吃的好坏都不在意,只是常听小山跟他唠叨家长里短:“这小子是绥德人,队伍里大多说着一样样皆的话,都是老乡。”没几天,他就安心跟着队伍干了下去。只是后来小山成了他的班长,他有些不服气:“我比他胆大,不就比我早来几天吗。”
时间一天天过去,强子跟着队伍走了很多地方,队伍里的大牲口也逐渐归强子管了。每天干生活、走路还挺累,他也褪去了青涩,成了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这是讲故事的人说的。”强子没想到当兵的还要种地,干各式二样生活,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件事儿:“当了兵,就走不了了。”这叫他郁闷了很长时间,他是来学本事回去寻人报仇的,又不是来干革命的。强子悄悄的跟小山哥说了,小山把他训了一顿,还说他觉悟低,不叫跟人胡说:“当了兵,就干了革命,哪能再想这些事儿。偷跑就是逃兵,是要枪毙的。”时间一长,强子好象忘记了仇恨和心思,只有他自个儿明白,他甚都没忘。有一阵子,部队接到命令去垦荒,他就跟着队伍一齐进了个山沟沟,每天汗流浃背,面朝黄土背朝天:“这就是干革命,好象跟少掌柜说的不一样啊。”强子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渐渐开始想家了。
这一天,他听到上头传不来一个命令:“部队要整队出发了。留下一部分伤残病号看摊子,干没干完的事儿,大部队要赶紧整装开拨。”
穿过莽莽的大山,渡渡长长的大河,强子开始参加战斗。他挖土壕,埋地雷,扔手榴弹,打枪放炮,心情在紧张的战斗中一天天好起来,忘记了想家的念头,也仿佛忘记了干啥来了,只是一心干好生活。战斗一次比一次激烈,强子也开始看清战斗的残酷。一开始看到战友伤亡,他哭得撕心裂肺,没多久也就麻木了,可以冷静地抬抱伤员救护,可以抬埋死去的战友。他只是伤心一下,事实上也没时间让他去伤心,下一次战斗就开始了。战斗参加的多了,小山命大没死,成了排长,他顶小山的缺,成了班长。强子感觉自个儿是个敢打敢拼的老兵了,再也不是那个一遇上个事儿,就哭天抹泪的新兵蛋子。管人了,他想得更多了,有样学样,干得还不错,上上下下还挺满意,小山说:“干得不错,是个带兵的料,象那么一回事儿。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老大说的。”强子也不知道参加革命为了什么,那太难了,就晓得干好生活,管好手底下的兵,尽量叫他们活下来。
世事难料,上面说抗战结束了,要解放全中国了,强子也挺高兴的。抗战结束了,内战开始了。战斗越来越激烈了,又战斗了一年多,一次冲锋时,跑着跑着他就倒下了,一阵剧痛从中枪的小腹传来,强子只记得有人抱起他喊担架,就疼晕了过去。醒来时,他发现已经躺在病床上。看护的女子说:“幸好子弹从小腹穿了过去,虽说流了不少血,做了手术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伤口感染了,昏迷了好几天,热得全身发软,消瘦了不少。听人说现在条件比过去好些了,但还是要自个儿慢慢恢复。战场一时半会儿是上不了啦,好好躺着安心养伤吧。”打那儿以后,他就在医疗站安心住下,中间伤口感染复发了一次,看护的女子说:“如今战事紧张,受伤的人多。医疗条件有限,药品也时断时续。最近战斗一直没断过,活下来就不错了。”转到后方医院,他又做了一次手术,身子彻底垮了。伤口时好时坏,一直好不利索,等到好利索了,他就只能回山沟沟干些杂活了。
强子在后方养伤的时候,遇上了个对他特别好的女子,一有空闲就往他这儿跑,端茶倒水,做饭洗衣,勤快的不行。他也不晓得她为甚对自己这么好,好得感觉都有些过头了。自家事自己知,大仇未报的他,这颗心安定不下来:“再说心里还有个念念不忘的女人。虽说不能跟她在一起,可就是忘不了她。没事儿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哪怕远远看她一眼也行。况且我是成过家的人,家里还有个半大小子,叫女子一块回老家照应娃娃,也不晓得会成啥样。”强子想了几天,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给女人写了份信:“兰子:爹娘还好吧,两个娃娃都好吧。革命快成功了,我准备回家了。……”他事先把写好的信放在抽屉里,女子收拾屋子的时候,他故意说尿急去上茅房,出去很久才回来。回来后,他托女子帮着把信寄到镇北,女子没了往日的热情,淡淡的说:“你自己个儿寄吧,我也不晓得咋把信寄到镇北。”强子噢了一声说:“辛苦了,别忙活了,早点回去歇缓歇缓。”打那儿起,女子再没有事没事往他这儿跑。强子暗自好笑:“给不了人家甚,还是不要耽搁了人家。听说女子嫁给了一个养伤的干部,虽说年龄大些,长得差些,过得还不错,也算有个好归宿。”
时间一晃而过,前方传来好消息说解放了,革命成功了。强子心静了下来,想了很久,感觉还是回家吧:“毕竟虎子在少掌柜家养了这么长时间,我这个当爹的也应该有个当爹的样子,况且……。”报告打上去,很快有了消息。强子平静地给小山去了一份信,说了自己的事儿,就打包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