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刘老爷子对两小子都寄予厚望,五六岁就打发到学堂念书,在家的时候,每旬就把两小子叫到堂屋,过问一下念了些啥书,叫两小子背一段或写一段,瞅瞅有甚长进。男娃天赋好学得快,也喜欢宅在家里念书,稍大些就经常跟着爹外出求医求学,象个带肚子、小跟班似的,自然成了爹的心头肉、掌中宝。刘老爷子也不再考较他什么,考较的对象就只剩下刘瑞。刘瑞打小不爱念书,一拿起书本就犯迷糊、打瞌睡,成天心心念念想着出去跟小娃娃们厮混,上树掏鸟,下河摸虾。考较的时候,他是一问三不知,刘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不是罚站,叫刘瑞面壁思过,就是拿戒尺打二小子的手。刘瑞大些以后,刘老爷子瞅着二小子就不是念书那块料,彻底没了指望,只好放任自流,叫先生操心去了:“念成啥样算啥样吧。”这几年,刘瑞就象脱缰的野马一样没人管,也没人愿意管,管得了。刘老爷子都不咋管了,旁人操得哪门子的心。刘瑞心里其实挺恨他哥的,恨他哥不挨打,有人疼有人爱,恨他哥能出门,到处去玩耍游逛,恨他哥学得好,人缘好,走哪儿都是笑脸,恨他哥找了个远近闻名的栓整婆姨。刘瑞一个人没事无聊的时候,想起他哥就牙根痒痒,多少次做梦想把他哥暴捶一顿,捶个半死,倒地求饶。捶不了他哥,他就到街上捶小娃娃出气,一次比一次胆大,有些小娃娃也愿意跟着他起哄,得些好吃的零食。刘瑞这下更张狂了,整天带着一帮小弟跟别的娃娃打架骂仗,越发讨厌念书了。念书就是他的噩梦,怨恨跟屈辱的源头。想起爹那双冰冷的眼睛,他就心里发怵,好象大冬天往身上泼了盆凉水,抖个不停。他最不愿意上大院去,好象那里的一切都满怀恶意,在暗中瞪着凶恶的眼睛,准备瞅准机会咬他一口。刘瑞渐渐的无师自通,学会了揣摩人的心思,学会了曲意逢迎,学会了人前一套人后人套,越发叫人不晓得他一天在想些甚。爹渐渐地感觉二小子乖巧恭顺了不少,好象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不再那么厌恶他,时不时还关心关心他的生活,嘘寒问暖,不再那么生分:“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自个儿的小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强求不得。大小子虽好,身子骨弱了些,看等形二小子身子倒挺壮实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这样吧。”刘老爷子心里放下了,心情也就安宁不少,一门心思操心生意买卖上的事儿,准备把家业整得红红火火,好有些新气象。
狗子的心已经装不下别的女人。自打正月十五近处瞅见少奶奶的样子,他就压根提不起对别的女人的兴趣:“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人样子的少奶奶象生了根一样扎进了狗子的心里。狗子的心一直死灰死灰的,对甚都提不起兴致,脑子里时不时地就会冒出少奶奶的身影,连他自个儿都吓出一身冷汗:“这还得了,要是叫旁人晓得,八条命也不够死的,要是叫旁人晓得,死就死了,少奶奶的名声坏了,那可咋办呀。”他整日纠结的不行,也没心思做生意买卖,好几回拿货都出了岔子,挨了管事的一顿臭骂。他晓得这样下去肯定出事,听二蛋说掌柜的好象要叫二少爷去管庄子,就向掌柜的讨了送人这个差事。
刚出正月没多久的一个晌午,刘老爷子叫人把刘瑞母子叫到堂屋来说:“瑞子过年也十三四了,整天上窜下跳不学个好,不好好念书,正经事儿一件也不干,去金鸡滩看着庄子,以后大了把那一摊子管起来。住的地方是现成的,我叫人拾掇好了,赶明儿你们娘俩就去,得空就回来住几天,说说那儿的事儿。回去拾掇拾掇行李,明早叫狗子送你们娘俩过去。没甚事就回去吧。”
一回到自家小院,刘瑞就哭着扑进他娘怀里:“娘,爹为甚要叫我们去金鸡滩,那里到处都是牲口沙子,我不想去。”二姨娘搂着儿子流着泪说:“这份家业是你大哥的,咱娘俩要听你爹的话,不要闹。”刘瑞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他也是我爹,为甚对老大那么好。”二姨娘摸摸刘瑞的小脑袋瓜子阴阴地说:“瑞子,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娘就有指靠了。”
刘瑞躺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思来想去,越想这事儿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是大哥到爹跟前说了甚:“这个驴日下的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整天跟我作对,还爱摆出一付大哥的臭架子,动不动就把人训刮一顿。家里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拿甚就拿甚,用得着你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瑞在家越想越气,上街上乱转,瞅见他哥进了铺子,就跟着进了铺子:“老大,是不是你跟爹说我甚坏话了。”男娃莫名其妙地说:“我跟爹甚也没说。”刘瑞指着他哥的鼻子骂:“不是你跟爹说了甚,他咋会打发我跟娘去金鸡滩那个乡山圪崂。你敢做不敢认,你就不是我哥,你就是见不得我,想把我打发的远远的,你还当人大哥呢,呸。”刘瑞越骂越激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那儿一蹦三尺高,劈头盖脸见甚骂甚,咋难听咋说,编排得大哥好象干了甚见不得人的事儿,把他哥弄得脸红脖子粗,又拿他没办法。还是二蛋机灵,又是哄又是劝,还拿了些零食,好说歹说才把老二打发走。男娃心里暗自神伤:“这下冤仇算是结下了,就老二那式子,往后想和好如初都难,况且本来关系就不大好,好象我做错甚似的。”男娃为这事儿郁闷了好几天,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爹还是晓得了最近铺子里发生的事儿,姜还是老的辣。可我为甚要背上这口黑锅呢,我倒招谁惹谁了,这世道,好人难做啊。”
如果他晓得自个儿跟婆姨滑冰遇险的事儿跟他弟有关,不晓得他还会这么想吗。还想继续做个老好人,一点不计较吗。现实没有如果,那件事儿无声无息间就滑了过去。他至死也不会晓得,依然想做个好哥哥。
刘瑞娘俩恋恋不舍地拎着行李包袱走出小院,狗子赶着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他瞅见刘瑞母子出来,一声不吭接过包袱放在马车后面,把刘瑞拉扯上车,又扶着二姨娘上车,自己坐在前面,赶着马车往北走。一路的黄泥路坑坑凹凹的,马车颠簸得很厉害,刘瑞骂骂咧咧了一路,姨娘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嘀咕。狗子早就晓得二人不是盏省油的灯,一路上蔫头耷脑闷葫芦一样,只管赶着车往前走,也不理睬二人的唠叨埋怨。
到了金鸡滩,狗子把刘瑞娘俩安顿好就回了自个儿家,给爹把事儿说了一遍:“老掌柜叫爹多照应照应刘瑞娘俩儿,教照瑞子多学学本事,管好这小子,不要出乱子。”爹吧嗒着大烟斗,头也不抬地说:“晓得了,你咋样,少掌柜娶的婆姨咋样。”狗子坐在炕沿上闷声说:“都挺好的。少奶奶可俊了,人也好。掌柜的少掌柜的对我都挺好的,能吃饱睡好,过年还得了赏钱。这两块大洋爹你收着,我用不上。这回回来住不了几天,店里买卖挺红火的,我要赶回去做生活。”
狗子回到庄子,整天闷闷不乐,爹问他咋了,他只推说身子不得劲儿,爹瞅了几天,感觉二小子不对劲,心里就寻思:“二小子十有八九瞅见少掌柜跟二蛋都成亲了,自个儿也想女人了吧,还是赶紧打问上门亲事,给他办了事儿就消停了。”
狗子在家帮爹干了几天生活,眼瞅着刘瑞娘俩安顿好了,自个儿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就赶着马车装了些皮毛、野鸡、野兔各式二样货物回去了。原本院子就有个老汉看着,挑水、担炭的体力活有人干,庄子里的婆姨多,也常过来帮着东家干些杂活儿,刘瑞娘俩打那儿起就在金鸡滩安顿下来。刘瑞死性不改,整天在村子里乱窜,用城里头带来的小零食、小零碎显摆炫耀,没多久就成了娃娃头,又开始他横行无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