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死水微澜(2 / 2)
她叉腰控诉:“他以为就他长得好?本郡主什么英俊的汉子没见过?!他以为他是谁?要不是胤皇兄,本郡主稀得理他?!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姑奶奶从进去到出来他连一次眼皮都没抬!一次都没!亏得我忍他臭脸,耐性子邀他去这里去那里去散心,竟还敢眼皮不抬地下逐客令‘小生好静,郡主不若换地撒野’?住我家竟赶我走?撒野?竟敢说我撒野?我是生活太如意了要去他那里讨不如意嘛?姑奶奶又不是叫花子,要得着他施舍眼色?他以为他吃的谁家的米喝的谁家的水?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沐家长姐平静听完自家小妹的激动咆哮,温和一笑,软语嗔她姑娘家没有姑娘家的娴婉,她令人将方方清炖好的鹿冲汤给隔壁庭院送去,再给二小姐炖一碗银耳莲子羹来,话未竟,小郡主长臂拦住要去送汤的丫鬟:“等等,不额外放点佐料,对不住姑奶奶我讨来的这顿不如意。”
泻药加了。
汤端稳了。
可惜,沐府心意被闭门谢客了。
廉衡谢绝了沐家长姐的心意,纵然这份心意被沐歌动过些许手脚,但这份拒绝足以让沐歌同廉衡就此势如水火,姑娘指天发大誓:不让他低下那颗高贵的冷头颅,姑奶奶就跟他姓!
奈何,起誓容易兑誓难,紧闭的院门和龙精虎猛的施步正三人没能让她靠近廉某人一寸。这位寂如死灰的人物,确乎已经是连一丁丁闲余心思都不肯让给正事之外的任何闲杂人等了,哪怕是一个抬头,她废寝忘食扑身于某宏图霸业里,希冀着匡扶天下!她想要拯救苍生!
明胤在时,为避免和他言语接触和对视,她还尽可能按时就寝,明胤走后,能约束她的人可谓一个没有,她几乎开启了一全套只作不休的烧阳寿模式。
烧不完那一点点阳寿,她岂肯罢休。
她似乎已全然忘记,一个人生命的结束,不仅关乎自己,更关乎至亲。
她似已全然忽略了自己亦是一个满身背负着“至亲的爱”的普通人。
究竟是什么杀死了活着的她?
是深深的孤独?是绝望?是长年累月的病痛摧残?是受够了生活的折磨?还是压倒性的精神和情感上的痛苦?抑或,对自己的极端憎恨,以至于完全意识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爱及关心?
是,又都不是。
她何其聪明,又何其钻营,她岂能感受不到旁人的爱。否则,她如何会不着痕迹的搭上明旻的驸马之选,青云直上,滑泥鳅一样周旋于襄王府和东宫之间?如何会不露声色地将静水流深又凛若寒霜的襄王爷逼成如今的认真且怂“见廉怂”?
她算无遗策,偏偏算漏了自己的心,她的心胸及格局并没有强大开阔到承受所有、完成一切,她感到了鼎革币制、税政的“末路之难”,然而最糟糕的,是她算漏了自己的心。她企图一两诚意换半斤真心,一如那位智珠在握的襄王爷。然而不知觉间她竟已倾注了整颗心。可怕的是,这颗心同样换来了明胤的整颗心。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想要一份假来着。
然而就是这份“真”杀死了她。真心,像真相一样,彻底捏碎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假可以让你罔顾一切,真却能令你束手束脚。
因而她所有的冷寂、灰意、厌生,说到底是对自己极端的憎恶。她憎恨自己动了不该动用的凡心。而她偏偏又把这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的凡心当成了凌迟自己的死律。
一个人对自己尚能如此残酷,你还指望她对旁人有多温情?
所以,不是对“生”的本能渴望唤不醒她,不是明胤捂不热她,也不是亲情牵不住她,是她自己封冻了自己,彻彻底底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虽生犹死”,叫她活人,怕不是高抬了她!毕竟活人,不会把仅有的笑意,堆给外人,而把所有冷意,留给最关心他、最亲近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