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性命危浅(2 / 2)
叶昶瞥眼秋豪有苦难言。
药鬼一边嘲讽一边走过来坐俩伤员之间,一手一脉同时诊起来,然他搭脉未几,忽甩开明胤手,打开药箱最底部封层取出一紫金药瓶,掀掉瓶塞倒出来两颗红色丸药,嗅鼻子边闻了闻,顿时脸绿,跟着又哂笑几声,无语加佩服对昏迷不醒的廉衡竖起大拇指:“高啊,实在是高!竟然敢偷天换日盗走它?还敢把它给吃了?”
他倏然皱起的眉锋和阴阳怪调的语气,令明胤陡然一慌:盗?什么药犯得着一个不给一个强盗?
明胤一把拽过药鬼,盯着他手里药瓶问:“这是,什么?”
药鬼彻底暴脾气了:“你知道又如何?你知道能管啥用?救什么救,救回来还不够她祸祸一两回,成天活得提心吊胆又诡计多端,究竟图什么?好生好死它不好吗?非得受尽煎磨才甘心?不急吼吼烧完那一点点阳寿不罢休?啊唷,我见过有病的没见过这号脑子进水的。”药鬼转头要瞪明胤没敢瞪,有心无力道,“不知襄王爷可还记得我说过,她的病有我足矣,别让猫三狗四谁都来给她瞧病,您是没听懂话呢还是您压根儿没听?就门口候着的那老军医,若非被他给吓着,她能……算了不说了,徒说无益,徒说无益啊……这人呐,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指望别人把她当回事么?!”
至此,明胤秋豪安能不懂廉衡屡屡惧医之缘故:难怪他半昏半睡间竟能一跃而起,斥退军医。
身藏如此惊天大秘,如何安眠?如何不被惊醒?
明胤攥紧药鬼,牙关铮铮:“我问你,这是什么?”
药鬼摇头苦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脖颈一拍,呵道:“您还是再晕会吧!”
秋豪叶昶原地震惊:他,他竟敢拍昏他们主子?!
药鬼睨眼二人:“看什么看!”
对于长年居深山老林、唯爱跟毒虫异草打交道的药鬼来说,涂在箭头之上的那点毒全然入不了他法眼,若非出于对廉衡这号“要强不要命”的精神病之担心,他绝对会将百蛇解毒丸绑到那只前来通风报信的灰鹞鸟腿上就此了事,尔后继续留花溪谷蹲心上人门前。他望明胤嘴里塞了颗药丸后,就沉下表情全情去“对付”廉衡了。
两年前这小鬼从他嘴里套出了“回还丹”的存在,自此绞尽心机、费劲脑子给他设陷阱下套子,意图套走那“灵药”,半年前,激将法下,他揣着一瓶鲜有人求的回还丹拿到她面前耀武扬威,物证凿凿,表明他绝非空口吹弹而乃浑身本领。岂料她竟然趁他不备,用两颗三文不值的利尿丸,偷偷换走了那两颗回还丹,并且吃掉了其中一颗。
回还丹,被他称为“三换一”——三载阳寿换一时康健。它强行并迅速地将人之“四气”,即元气、宗气、营气、卫气四种受承于天、随命而来、调动肌体的生命之气凝结起来,让孱态之人很快就看似体强魄健。但这种速成,无异于“揠苗助长”“提前透支”,损身更损寿。更甚者,三换一都还是最好结果,倘若服食者底子薄弱,五换一也是常情。
然她还是选择了吃,真是疯魔了。
明胤再醒来后,就再没吭过声。他让施步正将廉衡所有随行物品拿了进来,一一仔细翻过,最终找到了那个白玉药瓶,然它已空空如也。他握着空空如也的药瓶盯着药鬼静不露语如屯云雷。药鬼哪受得了他这种无声摧残:主动交待:“她共拿走两颗,也只吃了一颗,至于另一颗在哪,不若等她醒了你们慢慢周旋。”他迟疑一阵又道,“我个人以为,她无论提出何等要求都已经不重要了,能答应的都答应吧,除非你想立刻马上逼死她。好赖,让她再活个几年吧。”他顿了顿,表情更严肃了,“记住,我并非危言耸听。”
转身出帐前,他似乎又叹了口气,轻飘飘道:“珍惜吧,年轻人。”
廉衡高烧来势极猛,药鬼以浅浅一味药压了压就再没敢用药。她体质已差到离谱,继续用药难保不会药物中毒肾脏病变。叶昶瞧他弃药不用而拿出一套银针来,知有妙用,真心求教,药鬼见他诚心向学便也不失耐心解说起来:“凡事讲究活学活用。这退烧有‘釜底抽薪法’,也即通腑泻热法,她两肩伴伤昏迷不醒,此法不通;再有就是‘热者寒之法’,但药物过寒,她压根碰不得;以及还有‘扬汤止沸法’,用药性辛散的药物达到退热目的。”
叶昶接话:“所以,您昨日开的方子,都是辛散药物。”
药鬼点头,深入解释:“这扬汤止沸具体又分两法。一是升热退散法,适用于内有郁热的病人,因邪热内郁于里,就表症为口干唇裂、面色红赤、口舌生疮等,可于清热方剂中酌加薄荷、升麻来散热。”
叶昶:“她内无郁热,此法不适。”
药鬼:“二是发热退汗法,适用于表症发热的病人,常见发热与恶寒怕冷并现,无汗或有汗不畅,如她这般。除了伤口感染,一大因是体表受外邪困遏导致,因受邪姓制度的不同和病人体质的差异,又可分为风寒表证和风热表证两类,前者恶寒明显,一般无汗,兼有头痛肢体酸痛,脉浮紧等;后者发热明显,一般有汗,头痛口渴,脉浮数等。”
叶昶:“因而她是风热表证。”
药鬼一笑:“这‘风寒表证’常用辛温发汗药,如麻黄、桂枝、羌活等;而‘风热表证’常用辛凉发汗药,如柴胡、升麻、薄荷等来发汗散邪。所以,你和那老军医判定她为‘风热’,给她灌了几碗辛凉发汗药,如此一来,你看她死不死?”
叶昶悻悻然:“所以你所谓的活学活用,是不能单靠表证来下药,还要兼顾患者体质。她虽为‘风热’表证,但碍于她体质不能使用辛凉药,而应辅以辛温发汗药。”药鬼满意一笑,叶昶再问:“但,总得注意些什么吧?”
药鬼:“问的好。这发热退汗法虽十分好用,但过汗,损伤津液,体虚病人须慎用。”
叶昶:“那她?”
药鬼瞥眼沉默一榻的明胤,叹口气:“所以啊,我说过她只能我医,可某些人偏不信!唉,遇上这号麻烦精,一般人要么医死要么不会医。我昨日开的辛温药,也只敢微微量。真要全面退烧,只能针灸。”
叶昶:“啊?针灸?”
药鬼劈头削了他一下:“针灸怎么了?针灸就非得扒人衣服么?愚蠢!”叶昶心底一虚,悄悄瞥眼正被坦胸扎针的主子。药鬼挖眼叶昶,“看什么看,他又不会医!再厉害,金贵命还不得靠我来掌舵!搭手,给她翻个身。”叶昶忙搭手将廉衡轻轻翻转放平,药鬼端起一枚三棱针,又耐心教授:“‘大椎穴’总督一身之阳,乃解表退热常用穴,以三棱针点刺放血。”他边说刺边教,“其次是十宣穴(即十指尖),高热时,三棱针点刺放血,出血三到五滴为宜。”
药鬼行完十宣穴后,又道:“像她这种高热却不能内服辛温辛寒药物,又不可过汗者,只有针灸行的通。除以上穴位,高烧不退时还有曲池、合谷、外关此三穴来降温,尤其外关穴,乃八脉交会、解表退热之要穴,用毫针刺入,力求慢慢降温。”言毕,他故意抬高了些声音道,“最重要的,这些穴位都在掌骨、虎口、腕背等处,日后你不免要常伴她左右,随时诊护,就是真给她扎,某人也不会将你怎样。”
叶昶讪讪应道:“好……好的。”
药鬼:“此外,情形危急时,你不妨以毒攻毒。”
叶昶:“何谓‘以毒攻毒’?”
药鬼瞥眼左右榻上人:“他俩不正在以毒攻毒?一个比一个毒!”
叶昶:“不许你这么说主子。”
药鬼懒得理他,在药箱里一阵翻腾:“乌头、乌头中的乌头碱、蟾蜍酥中的蟾蜍毒配体都具有强心作用,她现在心脉极微,你单独去煎服汤,喂给她。”
叶昶接过药,轻步退出。药鬼转身将明胤身上的银针一一取出,拔最后一针时,他再次意味深长道:“沉默是最高的轻蔑,却不能解决一切,该吭声,就张嘴。不论你接受与否,事实面目本来如此,一如那沉默在过去的残酷真相。”
明胤怔怔望着他。
药鬼:“别这么看我,没用,我连一个花溪谷迄今都没能征服,她可比我那意中人还狠十倍拗百倍,恕我无招可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多活一年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