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金风玉露(2 / 2)
在明胤转去交待秋豪,望马鞍上加块棉垫的功夫,廉衡穿上外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车厢里爬站起身,佝偻着背缓缓挪将出来,在他意欲挺直腰杆的瞬间重心不稳显然栽趴,察言观色的施步正紧急搭了把手扶稳他。草莽很想说“你下来能干啥嘛”,在他看来,忍一忍麻溜抵达目的地,让小鬼彻彻底底地歇在实床上才是上上策,但主子发话他岂有多余表决的份。
廉衡抓着车厢外壁,等着施步正放稳车凳。那一刻,廉衡有多想,想像那腿脚矫健的十七八岁的少年轻轻一跃就下车,他有多想!他原本是不在意自己寿数的,只要了完未了愿,他随时可与世长眠,但是方才,就在方才,长久的阔别一眼万年,千言万语不忍谈,他的心忽然照进来一团火焰,一抹能烧出温暖的颜色,一扇不曾打开的心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了一寸,暖色涌了过来,那暖色里有个人,这个人,他不愿未来的未来再也见不到。
他开始惜命了!
他忽而开口道:“缥缈云烟开画卷。”
施步正闻诗啧啧两声:“都这熊样了,还把你能的吟诗作对呢?”
廉衡被施步正逗出微弱的笑。他眼皮始抬,正正接上一丈开外明胤转过来的猎猎目光,那眼神最初是极其激动、温热、复杂又意味深长的。
懂者自懂,少年秃噜嘴的一句风景“诗”,在对的人那里,听的是耳,入的是心。
缥缈云烟开画卷,眼前人是意中人。
这话岂非不是想要襄王爷的命!
但他火热、复杂、纠结的眼神很快被深不见底的忧思、乃至恐惧代替。暮来欲雨、天色不佳,方才廉衡卧马车里,他们几难看清他真正肤色,此刻他站在天光外,那灰黯的、病态的苍容在铅幕下死白一片直如垂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明胤全身一僵瞳孔一震。
廉衡被他方才那热烈的目光盯得略有羞赧,微微颔了首,再抬头时,那切换了的忧惧直刺得他心口胀疼。他竭力一笑,摊摊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他其实最想在他面前放下一切强撑回归本真,但又最不想让他多余分心又操心,是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强撑。
明胤被惊得两步退了回来,牢牢看着这惨白少年欲语还休,欲语还休,渐渐他脸色蒙上一层薄霜,问向施步正:“霍山谷呢?”
霍山谷是药鬼本名,明胤如此冷风嗖嗖直呼他大名,实属首次,施步正被吓得一个哆嗦,便接不上话来了。八英两卫收起各色表情,尽皆顿肃。
施步正心底一阵吧啦:完了完了,药鬼这回真玩脱了……
廉衡哪受得了他这副从军营、战场上粘染的威肃,低咳一声,故作调侃:“又不是两军阵前,他又非逃兵,你这么严肃做什么?”他探出手,准备撑着他走下马车,明胤这才卸掉陡然生出的肃霜,抬起手撑着他走下马车。
长达一个半月的车马颠簸,少年几乎快忘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从走出车厢到现在,那一层层蔓延的晕眩在他脚踏实地后开始疯狂作乱,为防自己抓他太紧,他绵软无力地指挥面前人走开:“你去把夜雪牵近些。”
明胤闻言得令,缓缓放开他就去牵马。廉衡抓紧车辕,意识正逐渐游离,他真不该下这马车的,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吗……在大脑一片雪白前,他几乎是出于身体最后的本能挣扎,对着刚刚从秋豪手里接过缰绳的那一片模糊身影,近乎灵魂脱壳的广告四方道:“我可能,要晕会儿……”
言讫,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栽倒。
施步正抢先扶住了他,明胤冲过来时,少年已软成一滩稀面。
秋豪在他主子难以冷静的时候最能冷静,抢先道:“主子,此地不宜驻扎和停逗,秋雨连绵此地又为坡谷之道,非常可能遭遇泥流或滑坡,且我们人马随行不足,对敌之际,绝不能离营地过远。”
性命攸关时,沈安收起他猎奇心里,急急道:“这里距平夷卫最近,有一条近道,可半日抵达那里。”
贺子遇跟道:“主子,只要入了云南地境,我们心里就有底。”
明胤非罔顾大局之人,这一路走来,那百余暗卫损伤近半,施步正等人浑然不知,他和秋豪却是知道的,危机四伏遍布敌手,置所有人于暗箭之中他还真是做不到。他点头,抱起廉衡望车厢里去。
秋豪迅疾指挥人马出发,他让白鹞书信几封给川内暗桩,要求立即搜索到药鬼行踪,又遣派两名轻骑到平夷卫打前站。
一行人这才似快又慢望云南境内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