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多事多患(2 / 2)
明晟的一无所知,说到底是马万群的有心欺瞒,因而廉衡的哑口失笑和拿捏的恰到好处的惊诧,必然像一把刀子一样刮太子爷心上。一个时辰前,他还相信马万群也只是小猫腻藏着没讲,大事大非应当都已如实交待,孰料这份信任如此不堪一击。这一瞬间,太子爷对马万群之包容再削减三分。
但廉衡此番要削掉五分,就一定是五分。
少年神色怔忡,一脸严肃对明晟道:“我一直候着殿下,希冀您能来替我答疑解惑,现在看来,殿下知道的未必有我多。如果仅仅是铜矿我也不会如此上心,关键在于,”少年凝神望向太子爷,语调煎急,“背后的人,我要揪出这背后的人,揪不出他我寝食难安,寝食难安。”
这话语出真心,但被少年加强辞气后,听在明晟心里就格外扎心。
太子爷脸色愈发灰暗:“你是不还知道什么?”
廉衡沉默不答。
“九宫门天机堂我是知道的,如果你知道什么,这件事上,你要相信,我和你们绝对在同一战壕。且你说过,日月争辉里,只希望看到我和明胤。”
“可这背后干系极大,未必是我能招惹的,何况,他还不在身边。”
明晟自能听出这个他是谁,心里不是滋味:“明胤去了云南,你们可通过书信联络。”
“书信?”少年苦笑,“他连走都不愿知会草民一声,还书信?”
“他是在为你当选驸马的事生气。”
“也许。”少年挑了挑眉回归正题,“以我掌握,永夜盟和截杀富商的人,乃不同派系。”
“但马万群说,那伙人极可能就是永夜盟的人。”
“殿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行不通的。”
“这我明白。”
“包括魏缙的事,马大人为何一再包庇这背后敌手我虽勘不破,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就是此人力量远非你我想象。”少年将来自云南的信铺在画几中央,“金翼这回押着的除了佘斯况代表的马万群一脉,还有一脉是永夜盟,另有一脉无主,也即密之又密的大红山铜矿,九宫门天机堂无所不知却独独对这一方毫不知情,可想他们势力有多强大而牢密!如果马府这几位家丁真如信中所言,是被人劫持到大红山铜矿的,那么,就意味着云南除了佘斯况代表的这一脉,尚有两脉无主。这跟我们,感受到的两股力量不谋而合。”
“你不是说,其中一股是永夜盟?”
“知道又如何,殿下借此能窥到它背后的人吗?”
明晟拧眉:“永夜盟背后是抱月楼,我虽猜到一些,但也只是猜测,查无实据。”言毕他苦笑一声,“你曾问我为何非要拥党?原因再明显不过,明胤背后的力量不用我佐证。如果,永夜盟抱月楼背后真是某位皇贵,大红山铜矿包括那个截杀富商的组织背后又是一个王贵的话,那,东宫该有什么呢?原本我以为,有一个明胤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眼前就够了,现在却发现四面楚歌声。单单一个康王,草包如是,竟也能坐拥千万白银,我东宫究竟算一个什么?我若放弃了马万群,东宫还有什么?”
“殿下所言我何尝不懂,但信任是等臂天平,您对马万群十分倚重,他对你又投以几分赤诚?云南消息传来后,我一直在等着您,等着马大人桃李相报告诉你什么,好让我揪出那双手,可马大人竟然还选择沉默,这种只会想着自己的十足赤金,要之有何用?”少年顿了顿再道,“陛下已派人去了江西,我也派了人去,江西那边是打雷是下雨,不日揭晓。”
明晟:“赵自培和佘斯况鉴于魏缙的事,怕也派了人去。”
廉衡冁然:“他两查的是富贾被劫一事,铜矿尚无人理。”
“你要本宫也派人,主动去翻出江西铜矿?”
“如果我是殿下,必然主动请缨,彻查江西。”
“理由。”
“明镜司奉的是密旨,是为给欲求真相的陛下一个事实。但能给大明真相的人,尚未派出。”
“你明知马万群对东宫的重要性,江西对马万群的重要性,还敢力荐本宫彻查江西?”
“那关于江西,马大人只说了铜矿么?”
江西是马万群出处,是马万群命门,那里大小县城到处建有他牌坊。在此方,天上唯一的太阳是被乌云遮着的,照亮四方的只有一盏“长明灯”,而马大人这盏长明灯,亮了足有二十年。同敖广和相里为甫两位冢宰三足鼎立,长明不灭二十年,能耐可见一斑。因而想伤马万群元气就得先从他的根上来,从大明官场的半壁天率先撕开一条口子才行。但,想让太子爷请旨派差,甘心情愿戳痛马万群命门,若无十足事或疼点不够,怎能行。
明晟捕捉到言外音,追问:“你什么意思?”
廉衡再度嗤笑:“看来马大人未知会殿下,江西不止他一脉铜矿。”
明晟牙根紧咬,平息一刻肃容凛声:“本宫说过了,将你知道的尽数告诉我。”
廉衡以手扶额,喟然道:“我只知道江西有数座铜矿,只一家背后的东家是马万群在江西的份子,再多,我得等派出去的人传消息回来。但是殿下,您难道就不曾疑惑,那些所谓的江洋大盗,截杀一个窦满贯,其千万资财已足够他们挥霍几辈,何以冒死去接连洗财?如此庞大金银,若无逆心您信吗?”
“逆心?你好大胆子?”
“不是我好大胆子,是马大人不识时务。草民不想再挑拨离间,马大人这边相信太子爷自有定夺。”少年人沉默一阵,补充道,“殿下莅临鄙舍,主要为了铜矿来。关于铜矿,草民就一个字,査。您不查我査。草民意在钞法税政,这铜矿就非査不可,此举并非针对谁,只是想厘清大明财政如何能隳败至此!”
“你在逼本宫?”
“是别人在逼我们。”
“我若请旨,马万群当如何看我?”
“他当谢您。”廉衡接住太子爷投来的冷瞥,深入解释,“殿下去了,江西好歹还由您掌控,若由敖党去了或是襄王府去了,怕就不是了,且,殿下若能主动承揽此事,陛下对您的理解就会多余一分。”他顿了顿,冒死道,“殿下可曾想过,陛下此刻在作如是想?不论刑部的佘斯况还是吏部的马万群,或者马大人身后的老家江西,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牵扯只有东宫。马万群坐拥银矿铜矿,相当于东宫坐拥着庞大资财,陛下若因此砸了钧瓷洗,那就不好了。”
明晟本想脱口一声“大胆”,但他没能吼出来,所有的劲道落在掌心杯壁上,茶水震洒一桌。廉衡所言非虚,他脸色难看至极,明皇会作如是想,一如他得知背后势力坐拥着抱月楼永夜盟或截杀富商以筹军资,他们蹦出脑海的忌惮一个样。
他脸色乍明乍暗,廉衡观之松口气,心说激将也好演戏也罢,太子爷总算被劝动了。
明晟:“如果要我请旨,我该派谁去?我能用的,都是和马万群联系紧密的,派他们去徒增陛下猜忌。”
“那就派不党不争的人去。”
“不党不争的人必会作死马万群。”
“马大人智计无双,想必已想好了分洪之策。”
明晟未接答,再问:“上次你举荐的赵自培,确为干臣,这次,可有其他人选?”
“有倒是有,不过此人目前是株孤凉墙头草,我需得会一会他,才能决定他可否堪以重任?”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更好奇他是谁了?”
“章进。”
“章进?”明晟一脸错愕。
少年:“江西私铸铜钱,扰的是户部的制,派户部的人去查再合适不过。此人能力可观,虽偏向纪盈党附敖广,本质不坏,结党结私多不过彷徨自保,唉,党争倾轧身难由己啊。”言毕直觉食言,忙揖手致歉,“无意冒犯殿下。”
明晟苦笑:“无妨,众所周知的马党太子党,也不是你开河叫起来的。”言毕,他思忖一刻问,“章进终归党附敖广,我若请旨派他为钦差,父皇这边我倒是显得大公无私了,江西那边万一被他一铲子刨起马万群的根,又如何是好?”
“不会。”廉衡斩钉截铁,“以我对他了解,此刻怕他是谁都不信,谁也不会得罪。不过我刚也说了,以防万一我得先去会他一会,正好我决定明日起正式去户部观政,顺路探探他底吧,如果可用,太子爷不妨一用。”
明晟点头,忽而失笑:“当时在大殿上,你说要四处观政,所有人就知道了,你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户部,他们,就怕你去啊。”
廉衡笑答:“怕我也得去呀。”
少年又就敖放被安排进皇宫一事问询了番明晟,才起身恭送。
明晟走后,周远图由小以领着从茗园密道进来,二人就梁道乾和齐家聚源钱庄讨论谋划一番,直觉不多时,却是漏尽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