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逝(八)(1 / 1)
趁着宇文颉护着赵云棠的空档,她逃了。虽然她知道她完全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中逃离这里,但是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或许,她会在混乱中死掉,但是也无所谓了。
她能够感受到耳边气流的揪割,气流卷旋着在脸颊上摩擦。刚才那阵烟雾确实不寻常,空气汇集在鼻翼上出现了痒痛不明的灼热感。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嫌这一段路太长了,并且路面过于湿滑。小腹左侧也忽生刺痛,是不规律的,由体内脏腑里传出来的。她想着果然今天就要魂归太虚了,不说她难以逃出,现在身体里的毒也开始以汹涌之势袭来了。
她听到宇文颉的一声呼喊,应是在担心赵云棠。本来她刚才的那一反击也不至于就让她到了胎气,但赵云棠贯会装模作样,怎能放过现在这样的机会?宇文颉的声音在这清清冷冷的夜间显得过于夸张,带着少有的悲愤和凄楚,在如何沉滞的天空下慢慢凝固。
她清楚,她再清楚不过他了,宇文颉想要做成一件事,一定会千方百计达成目的。所以,她的这种逃跑是徒劳的,到最后她也没办法摆脱他的禁锢。但是她还是一刻也没有停,尽管那些拿着剑矢的兵士已经蠢蠢欲动。
紧接着,她似乎听见宇文颉发令了,因为气流一直在她耳边冲荡着,所以她听不真切。所有的火焰都在此刻跳得了几分,似乎留恋,似乎不愿承受将要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以最绚烂的方式燃尽的事实。万千火光都被掷下,奔向同一个方向,在空中洒落万千红雨,一霎时如幻灭之景一样全数熄灭。斑驳交错着的流光在半空中搅动着湿润的气流,莹莹火光变得幽蓝微弱,怜怜如烟。她很快越过璙关,数以千计的剑雨在她的后面纷纷落下,燃起了半墙高的浓烟。浓烟之中城墙上的宇文颉就如同一尊塑像一样屹然不动,而赵云棠的眼神同样也是变幻莫测,潜藏着无尽的波纹。
她想起了宇文颉教过她的所有武功,也第一次做到了如何徒步斜踏上城墙,在上面稳步前进。很快,她于宫门外落下,踩在地面上,并一步不停地远离这个可以吞噬人心的牢笼。
她不及细想凭宇文颉的本事如果有心想抓捕她,如何能够落空?她的深思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管是她现在眼睛里赤红的瞳色,还是她脸上若有若无的阴鸷的浅笑。她神情恍惚缱绻,恍惚得不知道她自身是谁,不知道她面前的世界是真是假。她的头发遮住眼睛,再因为她悠荡不稳的步伐,加上她脚上的斑驳的污泥浊水,所以任何一个人都会把她当做一个游移之鬼魅。所幸这狂野中没有人,甚至听不到一声虫鸣,寂寥得仿佛身处无间。
东方晕起金黄的光圈,绚丽如彩虹,于寥寥荒山间慢慢跃起。如果她抬头往上看,可以知道那大团的灰黑色的沉积之雾已经消散在苍穹之光下。浓白色的云层正在轻轻荡漾着,忽而几株树苗上挂着的点点露珠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在做着这样没有目标的行动,直到她站在一谭泥沼前面。踩在湿滑的水草上面,水草滑腻腻的,她这才真正的把自己的神思拉回来。可能是神思在虚无中游荡太久了,所以她一时陷入了一种没来由的悲恸中去。泥沼咕噜咕噜漾起大朵大朵的灰色气泡,她被这晨风一激,全身起了一层消除不了的小疙瘩。这样一来,全身痉挛又不住打颤,她抱紧自己,忽然就经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
如同有人一鞭一鞭抽打着她的神经,所以全身神经收紧,将要绷断。胸膛中的虚无感一潮一潮如潮水般涌动,每翻动一下就能让她经受难以压制之疼痛。她按紧自己的手,以免它会不受她操控那样胡乱抓挠,可是就算她按紧了自己的手,心底里的苦涩感还是来得分毫不差。特别是现在她看着泥沼中泛起的咕噜咕噜的气泡,更能感受到那种狂乱的波涛汹涌在侵蚀着她的神经。很闷,很闷,尽管她现在处于如此辽阔的旷野中她还是能感觉到这种滞闷。
忽而就有一只独眼的尖嘴鹭鸶落在泥沼边上,在翻滚着的泥潭里啄食陷入其中的虫子。它的一只眼睛是死白浑浊的,但是这使它的另一只眼睛的视线更加凝聚了。她注视着这只鹭鸶,忽而就全身发冷,似乎它在啄着自己的躯体。她好像看到它的身躯变得渐渐巨大,然后那只浑浊的眼睛也开始格外狠厉。
她抬脚就走,但是她的后背一阵凉意,惊诧地发现她的一只脚已经陷在泥浆里。好像闻到一股强烈的腐败味道,就如同腐烂的动物尸体的那种味道。她再看那只鹭鸶,它用这只死白浑浊的眼珠目视着她,好像石化了一样。它在等着她慢慢死掉,慢慢腐烂,然后它能够啄食她的躯体。她拼命地挣脱,坐在地上拔出自己陷入泥沼里的一只脚。她向一边跑,直到跑到一棵硕大的榕树下。
榕树的枝叶完全覆盖了附近几平方米的地域,时不时还有露水从叶片上落下来。她就蜷于树根下,使自己的身躯贴近地面,尽管这里的土地是斑驳不平的。
哗啦啦的一阵声响,榕树的叶子共奏同一首乐曲。她的眼睛仰望着这些枝叶,就想到了那些枝叶,枝叶上的绵绵情思,再想到宇文颉。一些记忆如抽丝剥茧一般蔓延出来,唤起了她的希望与绝望。竟然是再无可能了,她曾经视之如命的东西,发誓用尽一生守护的东西真正的离她而去,残酷得不给她留一点点希冀。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再难负重,直到她喉咙里发出沙哑泣血的一声悲鸣。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伸出手却什么也触不到,既没有谁的眉眼,也不见温润的笑容。她把手垂在地上,陷进清冷的土壤中,有蚯蚓在土壤里拱来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