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决（二）（1 / 1）
祭天大典这天，阳光晴好。
宫里的人都在准备着这一庄严肃穆的仪式。这一天，本该是在云雾缭绕的邬山上，她站在宇文颉的身侧。她可以看到皑皑白雪的山巅，圆筒形的小山丘，山丘那旁卧着一只全身雪白的小老虎。她在梦里见到了这只老虎，红通通的舌心舔舐着它的小爪子。她问它：你是从哪儿来的？小老虎把脑袋放到了尾巴一侧，枕在张着青苔的岩石上，不予理会。
山风如咽，声声回响在这峰峦之间，双脚踩在地面上，向那延绵不绝的山峦上望去。入眼可及的是阳光汇在这云雾之中凝结而成的光晕，一圈一圈如同彩虹。地面厚重如父亲的脊背，暖洋洋的日光如母亲的胸怀。
这里应该有很多人围观，但是全程都不会有人说一句闲话，发出一声咳嗽的声响，承天顺民，沐浴着如仙境一般的馈赠。他的衣袍是特制的，用了一年的时间，用洺南国进献过来的祤蚕的蚕丝，上面是锦绣的山河，如同眼前之景。
层层叠叠的山岚窥视着他们，这柔和的山风也亲吻着人们的面颊。上天的生灵皆来此地游玩，那一道蜿蜒曲折的山路如同通往天界的道路，顺着这山路，走下来一个个张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它们都只会笑，不会哭，在人们的头顶上飞旋，撒下星星点点的金色粉末，撒下希望和幸运。
她看到这许许多多的盛景，如同看到自己的灵魂，向着生命的前方招手。看不见尽头，沿途有各种璀璨夺目的风景，生命就在这里，一步也不肯停歇。她看不到尽头，也触不到这璀璨夺目的风景，只能感受到阳光斜斜地洒进来，透过浅绿色的帷幔洒在脸上。她睁开眼睛，伸出双手，看着阳光从指缝中挤进来，晃着眼睛。眼睛很疼，她不得已又闭上了，又看见那一幕幕的图景，云雾缭绕的山巅，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老虎。小老虎原是不通人性的，所以一直也不回答她的话。
躺在床上，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她想起来今日原是祭天大典，宫里除了晟政殿的其他地方，一定都是忙碌的。忙得焦头烂额的仪司，同样忙碌的宇文颉，以及他身边的贵妃。贵妃风光得意，在宫里有无限尊荣的前程，所有的人都以她为骄傲。她想起来苏洛锦之后评论这件事，说及陛下拿走了她的印信来讨好贵妃。苏洛锦告诉她，赵云棠有孕了。宇文颉拿走印信时没有提及这件事，他可能是忘了。否则，如果他亲口告诉她：我拿走你的印信是因为贵妃育有皇子，这是我的长子，我为了讨贵妃开心，她的孩子极有可能是太子。恐怕她听到后会更加难过，这就能达成宇文颉想要折磨她，想要她承受痛苦的目的。
外面走廊上那只鹦鹉在不停地乱叫，说话的腔调似乎更加圆熟了。它孜孜不倦地学习人类的语言，在狭小的空间里打着旋儿扑棱棱地飞了几圈。她躺在床上能听到鹦鹉撞到笼子上的声音，她想着可能就是它的聒噪声吵醒了她。要不然，她还可以和那只小老虎再多说几句话，尽管小老虎全程都在蜷着身子睡觉。鹦鹉说了一阵：你好，现在开始一声声地叫着姐姐，这让她仿佛听到了赵云棠的声音，她亲切的说着姐姐，却心怀鬼胎。鹦鹉不停歇地叫喊，昂长的声音，还带了些许的嘶哑。
不行，必须把它弄到一边去，放在一间无人的屋子里边去，隔绝了这声音。她这样想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头发很乱，甚至有一绺粘在脸上，她用手去拨弄，竟然发现脸上是湿润的。怎么会？她诧异着，一个内心强大的女子不会哭，也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了自己的眼泪。
一定是汗，她安慰着自己，但是就当她想从床上走下来之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都是软的，特别是这两条腿，止不住打折。她拍着自己的腿，上面的肌肉出现强烈的酸痛感，就像一个长年卧床不起的人。
她扶着墙，走到镜子前面去梳头，猛然间发现镜子里是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她摸着自己的脸，盯着镜子里面的人看，同时镜子里面的人同样也在看她。她发现这双眼睛是暗沉无光的。从这双眼睛中，她可以看到山川的颠倒变幻，花木的凋零，生命的死寂。她有些害怕，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面的人，恍惚间发现她在轻蔑地笑。这种笑就像在诉说她的无能，嘲讽着她的软弱，把她置于泥潭里面，全身污秽，再上去拼命地踩，拼命地唾弃。
她想她要出去，不能再注视着一面镜子，她拿了一块布遮住镜面，终于，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打开这扇门，恍然间一阵风早有预料地掀起她的衣裳，扑面吹来，风干了她潮湿的脸。阳光直直地射在她的脸上，她感觉到自己的面庞有些发涩，似乎接收不了这样灼热的光线。她把手挡在脸前，看到满院的绿色。
生命的气息，她可以闻到青草的芳香，嗅到一阵阵风扬雨露的凉爽。旁边的小宫女在那里修剪花枝，动作娴熟，时光安详。她在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把剪掉的枝杈拿在手中，包括一朵剪掉的鲜花。
她走过去，同这个小宫女搭话，问及这些花是不是苏洛锦摆在这儿的。小宫女略微低头行礼，说这些都是贵妃送过来的。小宫女说话时没有掩饰好自己不耐烦的态度，全都被她看在眼里。小宫女还说：“贵妃真的是一个极好的人，有好东西也不忘了和我们分享。就在昨天，我遇见她在花园里赏赐宫女们珠宝，她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对翡翠耳环。”
贵妃？到处都是贵妃，贵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就连她的侍女崇拜的人也是她。
她看着这一盆君子兰，觉得它面目可憎，甚至感觉到它是赵云棠特意拿过来嘲讽她的。她不顾那个小宫女，搬起这盆花，砸到了一边的地上，花盆裂开，慢慢地四分五散了。但是里面的土还保持着花盆的形状，里面的花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