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2 / 2)
顾川只是调侃道:
“首先,你说的,我不能确信呀,万一尾桐夫人只是不会伤害你呢?也许你对尾桐夫人来说,是个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学徒呢?”
昏暗中,桐实不知怎的,俏脸一红,嗫嗫嚅嚅地反驳道:
“不是这样的!”
“其次呢?”顾川笑着说,“我想活得自在一点,实在不想像你一样,苦苦伺候一个主人呀!哪怕伺候一个主人……能带给我无穷好处,对我来说,也别无可能。任何人于我,都是平等的。”
这话就叫桐实寂静下来。
“你……”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道:
“你真奇怪……和我见到的城里的人都不一样。”
“城里的人怎么了?”
桐实不多说了,只叹气道:
“那你没人庇护,在落日城里一定会过得很难的。”
走到接近门口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黯淡,木匠还在外面等待。桐实看到顾川要走了,迟疑道:“稍等一下。”
“怎么了?”
“虽然只当了几个瞬间的师姐弟,但有事情的话,可以在日落时候来市场找我,我一般会在这时候采购物资,也许我能给你一些帮助。”
她原来以为自己可以多个师弟,多个伴的。
现在,她又变回一个人伺候尾桐夫人了。
木匠不解地看向他们。顾川笑道:
“那谢谢你啦,桐实,你是个好人。”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那个举动的,这只是老师心情冲动。她总是有些心情冲动的。”桐实又替尾桐夫人解释道。
顾川笑笑:
“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呀!”
桐实就不说话了,只目送木匠和顾川远去。
桐实再回到书房时,尾桐夫人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倒了一杯清酒。那时候,她正举着酒杯,对着灯下自己的影子,一动不动。
“夫人,你今天怎的这么恼火?这真不像平时的你。”
桐实一边估计裂开的地板的修补成本,一边轻声说道。
尾桐夫人轻酌一口后,道:
“桐实,因为许多事情,你不知道,许多事情,你没经历过,也不会懂得。”
桐实这就升起疑惑,忍不住问道:
“这是和丽川女士有关吗?”
“是的,是有关的。”尾桐夫人放下酒杯,等桐实上前斟酒,在醺醺醉意中言语,“丽川向我求学的时候,我还藉藉无名,奇物移植的可能都还没摸透,只能骗骗从其他地方迁来落日城的边民,靠自己的祖宅,假装是个了不起的医生,来收学费,叫他们干活来过活。而,桐实,你那时候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
桐实温顺地笑了笑。
尾桐夫人不知为何,逐渐失魂落魄:
“丽川原来不叫丽川,她只有小名,她的大名丽川是我取的,意思是映照在河水中的灿烂阳光。”
尾桐夫人那时候出了一次严重的医疗事故,把一个阳痿的贵族给治死了,差点没被那贵族愤怒的老妈活活打死或卖进妓院里。她是靠了祖上的人脉才勉强脱身,那些亲戚为她摆平这件事后,也不联系她了。接着,她身边的学生也全都走光,只有丽川没走,还安慰她、她的研究一定会成功。
那时候的尾桐夫人一直以为丽川会是她最好的也是最棒的弟子,也是朋友,像亲人,也一定会陪她一起走向成功。
她甚至有点闲钱就给丽川发学徒工资,这都比丽川交的学费多了——她生怕丽川离开自己。
结果,就在那一百五十六个节气前,丽川把自己的学徒工资都还给了她,原来她一分钱没花,然后笑着跟她说:
“尾桐,尾桐!父母要带我离开落日城,要去开辟一片新土地啦!”
“这什么意思?”
尾桐那个时候正在做药物的翻捣。
“我要走啦!”
丽川说。
尾桐立刻愣住了,木讷地点了个头,手上的捣杵砸在了自己的手上都不知道:
“啊……哦,好的。那你们要去多久啊?”
她还记得丽川那时候的表情,带着点笑容,温柔地、平静地说道:
“要去很久很久,可能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我妈妈已经为我找好了丈夫……是以前指腹为婚的!这是父母的意思,我要结婚了,可能就要一直住在那里了,我希望走前,你可以参加我的婚礼……肯定很朴素,不会豪华,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参加。”
“哦,哦……哦……”
她迷惑地看向丽川,好像不解这简单的词的意思,仿佛在第一次学习落日城的语言的时候,茫然得像是个孩子。
过了那么多年,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
要知道,谁都会说大话。总有人说时光能抹平一切的伤痛。
结果,那么久,她还是没忘记。
桐实斟好了酒。尾桐再度举起酒杯,仿佛在邀约身前琳琅满目的书籍,失魂落魄地说道:
“真是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桐实举着酒壶,看到丽川的信正平放在桌上。信纸上的最后一段用娟秀的笔迹写着:
最后,谢谢你,尾桐老师,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嗯,就说到这里为止了,希望小川不给你惹麻烦。他是我一辈子的宝物……请好好对待他,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请求!还有,再见啦!
尾桐夫人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凝望玻璃酒壶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说:
“你明天给我打听打听这群日照村的来客吧。那个叫做顾川的男孩,要是遇上了麻烦,你也可以帮帮他。”
桐实知道这是尾桐夫人不忘旧情,咬着唇,心底莫名酸意。她低着头,问:
“那您就这样放他走了吗?夫人。”
尾桐家的力量也是不能顾及外头的。
那女人解开宽大的棺材服,露出自己完美的白皙的肩膀来。她回头,凝望低下头的桐实,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我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难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随后,困眼微睁:
“他要是死了,也就是死了,我对丽川也无需做任何交待。”
而这时,走在路上的木匠已经知道顾川拒绝了尾桐的邀约。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叫他一拳头敲在顾川头顶。
“疼的呀!你做什么呀,大叔。”
尾桐夫人的是顾川想拒绝却无法拒绝的举动。
而木匠所做的是顾川能反抗,却不反抗的举动。
木匠说:
“你拒绝了?为啥啊!这多好的机会啊!你错过了,在这城里,你就很难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顾川哈哈笑了几声,没怎么回答,搪塞过去。
木匠又问:
“川子呀,那你之后还要留在城里吗?”
“留的,留的,城里机会多嘛,我想多见识见识。”
他一边答,一边眺望四周那些各不相同的建筑,还有日照河分流的涓涓流水。
云层很快彻底遮蔽天光,晷塔的钟刻已经行至休息的时间。天色黯淡下来的瞬间,顾川那些路边粗大乔木的枝干上磷光闪闪,忽地放起光芒,把前路照亮。
一时夜光梦幻,确是异境他乡。
租屋里,其他人都在等木匠和顾川,小小的桌子上,摆满了他们从村里带来的便携果干与肉干。他们已经买了灯,并点起了灯。
“你们回来啦,要吃饭啦!”
说话的是那个叫山桃的女孩。
“不过在吃饭之前,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看。”
她对顾川说。
“是什么好东西呀!”顾川好奇道。
山桃展开双手,手中是一只已经死去了的蛾。翅膀是一种美妙的月黄色,还有好看的斑点和彩纹,被山桃夹在不知哪里找来的小铁板中。
“这是之前我发现的。看你在外面走了很久,就送给你吧!”
藏在这屋子里的虫子可多了。
不过蛾子是很傻的,总会自己往光源上扑。
“谢谢你啦!”
顾川惊喜地叫出来,捧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把它夹进母亲给他的书里,然后就加入了这小小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