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回 曲线兴邦(2 / 2)
张宾心头一震,纪泽的话明理算是粗鄙狂狈,并不打紧,但其间却又另含异志,他虽非忠臣,却还不愿这般轻率的捅破窗纸,就此与纪泽共论天下大事,于是,他引开话题道:“子兴既知军兵之重要,那又缘何主动要求抗匈,莫非仅是做一姿态,届时并不愿真心出战?只怕东嬴公与并州一方不容易糊弄吧。”
纪泽微微失望,眼前这厮保持着距离,不愿交浅言深,自家的霸王之气显然不足以震翻这厮。并不着急勉强,纪泽就势笑道:“抗匈自然是真的,且绝不容情,定要痛击匈奴胡狗。只是,炮灰纪某也是不做的,呵呵,纪某可还有着阴损恶名呢,届时自有两全其美的应对之法,怕要令东嬴公与那干士族官员失望了。”
交浅不可言深,张宾远未决定踏上纪泽这艘小舢板,自然不会套问所谓的两全其美之法,却是就势问出一个重要问题:“宾听子兴数次提及士人,皆有不满之态,却不知对现有士族规章有何看法?”
纪泽陷入沉默,这个问题也许就是双方之间最大的一处隔阂,张宾虽觉自身才华不备重用,但也不该有反了自身士族的想法,至少目前还不会。想了想,纪泽不愿虚与委蛇,将炸弹埋至日后爆发,索性坦诚道:“毋庸置疑,士族代表华夏精粹,也主导着政经与军事等诸多方面,堪称国之脊梁。但是,正因士族占据了大晋的绝对主导,且其内其外都基本固化,顶层士族更是不受限制,少有竞争,这便成了原罪,一种无可避免的原罪!只因人性本私,且无止尽!”
没有限制的财富只会导致对他人财富的掠夺,就像没有限制的权利只会导致对他人权利的侵害一样。正是士族豪门对财富权力的无限追求,导致了东汉和魏晋的最终灭亡。不无讽刺的是,却是五胡乱华中不知礼仪尊卑的诸胡,一次次制度革新,限制了士族们对土地财富与权利的无限占有,从而解放了社会进步的一大桎梏,也为华夏民族的再一次大一统和大融合打下了坚实基础,只可惜这一历史进程经历了百多年的黑暗杀戮,而在其中,炎黄血脉多属屈辱的被融合者罢了。
“纪某以为,士族制度已是冢中枯骨,日后必将被唯才是举所取代,届时,人人皆有望为士,能者上,庸者下,乱者亡。一个家族若想鼎盛长远,不在炫耀祖先,也不再打压良才,而在培养后辈,谨慎言行,自强不息。”盯着张宾,纪泽续道,“不知孟孙兄以为然否?”
张宾不置可否,以他之才,纪泽所说的未必看不到,甚至他自身就是士族制度的一个受害者,只是他尚无纪泽那般决绝而已。稍倾,他继续问道:“子兴所言虽显激进,却也不无道理,只不知子兴以为当前局势,如何改变为宜?”
终于进入核心话题,也是本场征募的终结话题了,纪泽叹道:“一种制度成为桎梏,阻挡绝大多数人的上升之路,要么改良,要么被彻底摧毁。第一条路改良,恰似孟孙兄方才第二计,只有将黔首精英择优录用,赋予爵禄,方可逐步改善局势,迟滞内乱不休。只是,既有士族们会答应吗?胡寇又会给大晋这个机会吗?”
见张宾沉默不语,纪泽无奈道:“如今,少量所谓士族精英居高临下,为所欲为,只顾私利,对外不能集中抗胡,对内难以和平安民,此乃自作孽不可活,真当黔首的怒火就不能燎原吗?真当异族的铁蹄就不能占据中原吗?乱世出枭雄,焉知黔首中不会再出一个刘邦,他日战火脱离士族掌控,固有制度必将被暴力摧毁,烟消云散,也即第二条浴火重生之路了。”
浴火重生说着轻松,纪泽想到日后之事,心中难免抽搐。北方因战乱而流民暴增,流民四处连讨带抢,从而破坏生产令粮食紧缺,继而产生更多流民,争抢粮食也就演变为更大规模的战乱,令粮食更加匮乏以至以人为食,恶性循环,大晋北方终成一潭死水,一个蛊场,残暴为王。其间,胡人与上层士族之罪皆不可恕,但最终受苦最重的,以至付出生命的,却有千万计的汉家百姓。
“如此说来,子兴是倾向后者了。”张宾依旧不动声色,可周身已经散逸出拒人千里的冷气,“士族之强,岂是那般容易摧毁,便是摧毁,其间又当有多少杀戮?子兴以为,第二条路能走吗?”
纪泽苦笑,这是要表态摊牌啊。没人愿意革自家命的,张宾作为士族一员,眼下显然期望第一条改良之路。即便史上他是帮着石勒开创的科举,但那是西晋被灭,石勒强权,北方已被打成烂摊子之后,现在他却绝不甘愿,甚至都没想过要做汉奸吧。而他纪某人,从军户出身,到聚众杀胡,都不被士族待见,别说改良之路历史上北方的西晋没走通,南方的东晋半途而废,苟延残喘,他想融入由上至下的改良之路,别个士族也不带他玩啊。他与张宾之间,莫非缘分未到?
然而,一切都指示他该走的,也是他正在循着历史轨迹所走的第二条路,真的是他所想吗?不说士族阶层的强大难挡,单是这条路上的血腥杀伐,人肉为粮,千万人丧生,他纪某人连几百难民都不忍见死不救,就能狠心投身其中,浴血纵横吗?那么,他纪某人堂堂穿越者,能否带着血旗营走出第三条路呢?
这一急一憋,蓦的,纪泽想到曾经遐想过的海外桃源的避世之路,换一种心态,其实,那同样也能是一条对外扩张之路嘛。内部矛盾向外转嫁,乃是后世大国常干的事情,他纪某人的眼光干嘛不能跳出北方乃至大晋这个蛊场呢?干嘛急着纠结与士族阶层死磕呢,让胡人来与他们血拼,自家可招募不计其数的流民,去海外欺负那帮后世的二五仔们,济民之余,一边种田一边壮大,还为华夏开疆扩土,最终回过头来收拾旧山河,不比现在窝于这摊死水中昧心厮杀强吗?
“哈哈哈!”纪泽突然放声大笑,从未有过的豪气与畅快,一脸装逼道,“孟孙兄,大晋或许仅有两条路,但纪某却还有第三条,或可曲线兴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