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内刀(1 / 2)
“里魁也觉得蹊跷,那些人占了上寺后,鲜有人去,他们寻到时,只见那里房屋残破,门柱朽烂,院子里也是水池干涸,蒿草丛生,竟找不出个像是有人憩息过的居所。大家无可奈何,只好找阿圆过来,问过你们在林间与众沙弥争执之事,见他条分缕析,言之成理,也算得了他们打劫尹家货物的供词,便说还要回去禀明贾县令,日后再继续查访,务必将此一伙人缉拿归案!”
(居所:方言,意思是“家里,里屋”。)
“什么?你与沙弥那一大帮子起过争执?”珐花小脸上的血色退去了大半,抓起少姝的手,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姑娘没事吧?”
“没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少姝大而化之的粗粗掩过。
大家一再追问之下,不得已,她略述前情,自然是讲尹毅他们三个如何如何勇猛,大力“保护”了她一个弱小女子的周全。
“唔,如匐勒那种成天打架的,手脚确实有两下子,阿圆那小娃儿怎么也会跟去了?”珐花拍着胸脯,压压惊。
少姝睁大眼,纠正道:“别看阿圆个头不大,胆量计谋他哪样儿都不缺,童子内刀,不可小觑!”
“呦呵,阿圆还会耍刀?”又有人问。
珐花扑哧笑出来:“不是的,所谓‘内刀’,是《后汉书》里讲前朝名卧朱晖的,一日见姑娘给孩子们讲书,我凑了过去恰好听到了这段。”
(朱晖:【10年-89年】,字文季,南阳宛(今河南南阳)人。东汉官员。朱晖出身于官僚世家,其父朱岑与刘秀俱学长安,有旧交。刘秀即位后,召朱晖为郎。不久,朱晖以病离职,入太学,完成学业。明帝即位之后,听闻朱晖之名,当幸长安时,想严格调整宿卫,任命朱晖为卫士令,升任临淮太守。几年后,因违法免去官职。元和年间,章帝南巡,命南阳太守前去看望朱晖,又召任其为尚书仆射。一年之内升任太山太守。后升任尚书令,因老病乞求退职,皇帝授予他骑都尉的职务。和帝即位,窦宪北征匈奴,朱晖上疏表示反对,不久因病去世。)
“这样啊,听少姝姑娘说书,都省下去学堂的功夫了,那朱晖的‘内刀’究竟说得是什么事?”
见少姝微微地点头示意,珐花只好说:“我来告诉你们,有不对的,还请姑娘及时斧正。”
想不到,她记性恁地准确牢固,张开便直直地背诵出来:“年十三,王莽败,天下乱,与外氏家属从田间奔入宛城。道遇群贼,白刃劫诸妇女,掠夺衣物。昆弟宾客皆惶迫,伏地莫敢动。晖拔剑前曰‘财物皆可取耳,诸母衣不可得。今日朱晖死日也!’贼见其小,壮其志,笑曰‘童子内刀。’遂舍之而去。”
(朱晖之“内刀”:出自《后汉书》之《朱晖传》。)
武成器压下惊奇,定定地看向少姝:“姑娘,她可背得对么?”
少姝赞道:“一字不差,真正是过耳成诵,珐花要是来华岩馆读书,那不是把多少弟子比下去了……”
武成器作个手势求她打住:“行了,姑娘还是少夸些吧,照此下去,再来时,你不得捧这妮子上天去?眼看就要在我这破窑里呆不下了。”
“武师,华岩馆里也收女弟子的,莫非你不晓得?”少姝脖子一耿。
“晓得,晓得,现成眼前就一个,”武成器当然是指少姝,接着理正气壮地婉拒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哪能与郭宅相比,再说了,珐花她认那么多字做什么,管什么用?”
珐花面皮一僵,转而露出息事宁人的乞色,上来给她父亲解围:“是啊姑娘,我现在挺知足的,你瞧,能和父亲修习家传技艺,从前想也不敢想,如今真心别无所求了。”
她已讲得分明,读书是非分的奢望,“想也不敢想”。
也罢,少姝抿起嘴,无奈地摇摇头,痛心地想起来,界休城里有多少人家,一早省吃俭用,给子弟积攒下了求学用度,可那些孩子们却是无心向学;而如珐花这样冰雪聪明,现成的读书料子,大人就是丝毫没有叫她读书认字的想头儿,有的还会百般阻挠。
静默片刻,又出来一人扯回了原先的话题:“请问少姝姑娘,刚珐花所背书里‘内刀’,说的是朱晖此人性情锋利如刀么?”
“是啊,”少姝点着下颌转过身来,“你们想,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为着保护柔弱妇孺,挺身在强人的‘外刃’之前,全无惧色,厉声呵斥,多么决绝勇毅!”
“如此说来,”武成器好似浑忘方才的争论,乐呵呵道,“少姝姑娘说阿圆也有‘内刀’,还真是说对了呦!”
大约是听入迷了,一个伙计手上通体白晳、酣醇凝脂的瓷罐忽调皮起来,滑不溜手地差点跳到地下,亏得那伙计眼明手快重新“捉住”了,不过也已吓出了一脑门的汗。
“乖乖,这么好成色,差点卖到地上了。”伙计咕哝着,以眼角瞥了下武成器,没敢再吱声。
(卖:方言,形容把好东西毁掉了,弄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