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单色釉之王(2 / 2)
这是一个人生惨痛的经验,眼见未必是实。你是亲眼看着他挖出来的吧?可你得想想,怎么就平白无故那么准?老先生不想,认为一定是真的。还有一点,就是所有人做戏都做得比较足。人家不卖给你,是你非要买。对不对?所以人到什么时候都应该冷静地判断事物。我估计他事后也能想出这事儿不那么真,让人听着都是个笑话。
汝窑有什么特征呢?古书上记载得比较含糊,说有“蟹爪纹“。蟹爪纹说得非常抽象,书上的记载也不是很清楚,大致就是说那釉面开片的纹理毛毛扎扎的,我们看大闸蟹的蟹爪尖上都是小毛刺,就是那个感觉。
第二点是“鱼鳞状开片“。你注意看,汝窑釉面的开片跟所有瓷器的开片都不一样,裂纹的角度是斜着的,不是直着的。斜着就会有折光率,看着很漂亮。
第三点就是香灰胎。我们能看见的汝窑,胎是浅浅的灰色,像烧了香以后落下来的香灰。胎非常薄,一般情况下,胎和底同厚。一般的瓷器,都是底厚,壁薄。
汝窑是裹足烧、芝麻钉。所谓“裹足烧“,非常专业,是指瓷器的足部有釉,釉要裹过来。“芝麻钉“,是指足部用很小的支钉支起来,把瓷器支在空中烧,烧好后,底部釉面会有几个点,是非常讲究的工艺。
其实,从科学的角度上讲,汝窑是个夹生胎,没烧熟,有点儿像夹生馒头。为什么要夹生呢?就是汝窑不能烧熟,如果烧熟了,它的釉色就达不到那么漂亮了。烧汝窑的温度不能达到1300度,到1200多度就行了。有时在艺术的追求上,就不能严格遵循科学的规律了。
第四点就是汝窑的釉色呈天青色。与当时其他窑口相比,它的颜色是天青色,我们可以看到标准的颜色。明代曹昭在《格古要论》中这样说:“汝窑器,出北地,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土脉滋媚,薄甚亦难得。“这是曹昭对汝窑精确的描写,说它的颜色是淡青色,釉色很滋润,如果薄就更难得。
明代人讲得非常有道理,但我们掌握起来要灵活。比如他说“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有蟹爪纹是真的,没有的更好,这话比较绕。今天说起来,有和没有都不是标准。现存的汝窑器,确实大部分都有蟹爪纹,但也有少量的不开片,就是所谓的“无纹者尤好“。
一般的情况下,汝窑都是素器,不带纹饰。因为它釉厚,胎上面不好刻划。那么,历史上有没有带纹饰的汝窑呢?英国大维德基金会里有一个汝窑洗,椭圆形,洗中间刻着两条相对的鱼。
因为它釉厚,刻的鱼模模糊糊,非常不容易看清楚。以致乾隆时期宫廷画谱的记载,说它是“如意暗花“纹。那些太监们看了半天,把两个鱼头看成两个如意头了,所以记载成“如意暗花“了。这件汝窑不要说看照片,就是看实物,都看不清楚。这种汝窑洗,现在全世界有两件,一件在英国大维德基金会,一件在台北故宫博物院。
一般喜欢瓷器的人,首先都要看瓷器的款识,就是把瓷器翻过来看看底下写的什么。电视剧里演的买假瓷器,一翻底,下面写着俩字:西汉。都成笑话了!没东汉时,西汉人怎么知道自己是西汉。
在宋代,并没有形成瓷器底下写款的制度,只有部分瓷器写款。比如汝窑的款识有这么几种:第一种是甲、乙、丙。我们一听很简单,就是编号,按照顺序。但这种编号不是烧制的时候写上去的,都是后来才刻上去的。
第二种,底下写很明确的文字,比如写“奉华“两个字。“奉华“指什么呢?奉华堂,南宋德寿宫的配殿,是宋高宗赵构的宠妃刘贵妃居住的地方,很多写“奉华“的汝窑都是她用的。史书上记载,刘贵妃还有点儿才华,会画画,她自己有两方章,一大一小,刻着“奉华“两个字,画完以后盖在上面。奉华款的汝窑都应该是刘贵妃的私人之物。
台北故宫里有个纸槌瓶,上面也刻着“奉华“,中间留着一块空地。乾隆皇帝看见以后,不甘心,觉得自个儿也得刻上点儿什么。
其实要说起来,乾隆皇帝地位比妃子要高。乾隆就写了首诗刻在上面:“定州白恶有芒形,特命汝州陶嫩青。口欲其坚铜以锁,底完而旧铁余钉。“这个纸槌瓶原来是一个小撇口,到了乾隆时期,口碎了,镶上了一个铜圈。“口欲其坚铜以锁“,意思是想让口变得结实一点儿,只好用铜包上。乾隆皇帝对一个破瓶子还这样珍惜,你想想后来的人,当然更希望得到汝窑了。至今这个瓶子还在台北故宫,镶着当年的铜圈。
还有一种款识,只写一个字:蔡。一听就是姓氏,马上查查当时姓蔡的大官都有谁呢?不用查,蔡京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宋代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蔡“原来应该指蔡京,字写得漂亮。但因为他是奸臣,后来就把“蔡“换成蔡襄了。中国人有很强的好恶,你是一个坏人,就把你换下去。以蔡京当时的地位,完全可以使用汝窑。
历史上确实有偶然发现的汝窑。英国有一个收藏家,在四十多年前逛英国的跳蚤市场,偶然发现一个汝窑,他就给买了,花了多少钱咱也不知道。但我估计没花多少钱,跳蚤市场买东西都是几个英镑的。1971年,他把这件汝窑捐给英国的维多利亚及阿尔伯特博物馆,在博物馆的藏品编号中是0001号,第一号。
这是一个什么汝窑呢?盏托。宋代人喝茶非常讲究,不像我们今天拿着大茶杯咕咚咕咚一通喝。宋代人端茶盏的时候得有盏托,茶盏端着烫,被烫着时样子不雅,把茶盏搁在盏托上,端着非常雅。这种汝窑盏托全世界也只有两件,咱什么东西都是两件,都在英国。这件汝窑盏托的边上刻了三个字“寿成殿“,是宋代著名的宫殿,台北故宫里也有刻“寿成殿“款的定窑白瓷。
最早从中国流入欧洲的贵重之物中,陶瓷是主项。当时的欧洲贵族家里都有古董柜,要不然显得没文化,很土。在欧洲,怎么看你是不是贵族呢?不是房子大不大,而是看你有没有这个古董柜。这古董柜有个名字,叫“奇物柜“,就是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虎皮斑的贝壳,那时交通不发达,内陆见不着海里的东西,觉得新鲜,没见过,就搁在奇物柜里。欧洲人把中国陶瓷搁在里头。当时欧洲人没见过这么硬的陶瓷,不知道是怎么造出来的,有很多误解。其中有一种误解,认为瓷器本来是一种液体,埋在地里时间长了,就成了固体。还有人认为瓷器是用蚌壳、石灰和鸡蛋皮的碎末,研在一起做成的东西。这都是很无知的猜想。欧洲人认为中国的陶瓷是类似宝石的东西,所以跟其他一些很贵重的物品摆放在一起,这是欧洲中世纪贵族之间很流行的一种陈设方式。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大家都听说过。一个老太太很有心计,为了卖猫,搁一个名贵猫食盆,谁来了都不敢直说要买这盆,都说买老太太的猫,搭上这盆。老太太说:“我不能搭上这盆,我还得靠这个盆卖猫呢。”
这个笑话不是凭空而来,历史上有据可查。我们翻阅史书时发现,谁把这个名贵的盆叫猫食盆?乾隆皇帝。乾隆时期,宫廷所藏的汝窑水仙盆,乾隆就叫做猫食盆,并为此专门写过御题诗。御题诗这样写:“官窑莫辨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便是讹传猧食器,蹴秤却识豢恩偿。““官窑莫辨“,其实应该是“汝窑莫辨“,乾隆皇帝分不清楚汝窑和官窑。汝窑有点儿偏蓝,官窑有点儿偏灰。一个不是搞专业的外行人看来,差距不大。乾隆就说:“这官窑,我也分辨不清楚是宋代的还是唐代的。““火气都无“,是个老窑瓷器,火气都没了。我们鉴定的时候常说“这瓷器火气十足“,意思就是新的,刚出炉的,所以火气大。“葆光“是说瓷器上的光泽非常舒服。我们老说一个词“包浆“,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食器“是什么呢?就是小狗的饭盆。史书上记载,观赏犬中的小狗叫“猧“。唐代诗人元稹有一句诗:“鹦鹉饥乱鸣,娇睡犹怒。“鹦鹉饿了以后,就唧唧喳喳乱叫唤;养的小狗睡着时,你一动它,它就发火了。养过宠物犬的人都有这个经验,它睡着了你老捅它,它就叫唤,不高兴了。乾隆就说,养的小狗只有“蹴秤“,就是踩到秤上以后,才知道主人豢养的恩情。“蹴“就是踩,一蹴而就嘛。
乾隆有这么一段动感情的描述,但是他弄错了,他把观赏犬的小狗认为是猫了。所以,乾隆十年(1745)五月传旨:将猫食盆另配一紫檀木座,落矮些,足子下深些,座内安抽屉。这个乾隆认为的猫食盆,其实是汝窑水仙盆。乾隆传旨,用紫檀做了一个座,正好把他认为的猫食盆搁在上头,下面做得比较高,插了一个抽屉。这个座做好以后,一直在清宫里收藏,现在在台北故宫博物院。
后来乾隆又下旨,把“汝窑猫食盆“给他仿一些出来,他一会儿说官窑,一会儿说汝窑,自己也分不清。猫食盆的典故,就从乾隆下旨开始蔓延出去了。你要真有一个汝窑的猫食盆,别说卖猫了,卖牛都卖出去了。
既然汝窑有这么高的地位,这么名贵,这么稀少,那么历史上有没有比它更名贵的瓷器呢?有,就是柴窑。柴窑谁也没见过。明代宫廷在整理古董的时候,有本书叫《宣德鼎彝谱》,里面记载:“内库所藏,柴、汝、官、哥、钧、定。“六种瓷器,第一是柴窑,是排在宋代五大名窑之前更名贵的瓷器。董其昌在《骨董十三说》里也说“世称柴、汝、官、哥、定“,把钧窑给去掉了。
柴窑据说是后周柴世宗(柴荣)所烧的御瓷。柴荣在位仅六年,他死了以后,赵匡胤陈桥兵变,拿下江山,当了宋太祖。清人朱琰《陶说》中记载:“柴世宗时烧者,故曰柴窑。相传当日请瓷器式,世宗批其状曰:“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作将来。““当时底下人跟皇上请示,瓷器要做成什么样的呢?柴世宗就说了这样一句话:“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作将来。““者“,相当于今天的“这“。就是说按照下雨后天放晴的那个颜色,把瓷器做出来。这只是古书上的记载,没有实物传世。包括历史上的宫廷收藏中,都没有实物。当赵宋王朝取得天下一百多年以后,汝窑就出现了。所以当学者论及古代陶瓷的时候,往往将柴窑和汝窑相提并论。
柴窑既没有发现实物,也没有发现窑址。清代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说:“今论窑器者,必曰柴、汝、官、哥、定,而柴久不可得矣!得残器碎片,制为冠饰、绦环、玩具,亦足珍贵。“找不着柴窑,能找到个碎片,都已经很珍贵了。我后来就回想,我在20世纪80年代买过一件类似的东西,孔雀蓝色的四个残片,完全用金属镶在一个铜的方杯里,方杯底下有四字篆书:“世宗遗物。“我当时还真不知道它是什么,对柴窑也没有了解,后来看书才看到。欧阳修在《归田录》里就说:“柴氏窑……世所稀有,得其碎片者,以金饰为器。“欧阳修说,宋代都没有柴窑,弄到个碎片,用金属把它包起来。我当时把这个东西没太当回事,买得也便宜,我印象很深,80块钱。隔了多少年以后,我再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着了,现在想起来非常可惜,要不然也可以给大家看看。但我可以肯定,那东西肯定不是柴窑,只是个想象中的柴窑。
现在专家研究,认为景德镇的影青瓷就是柴窑。这点没有定论,只是有一说而已。还有说陕西的耀州窑是柴窑,都属一家之言。
明朝人文震亨在《长物志》中的记载,特别文学化。他说:“柴窑最贵,世不一见。闻其制: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未知然否?“文震亨认为柴窑非常贵,世上根本看不见。他描述了听说的样子后,自己又问了自己一句:我也不知道这对不对,反正谁也没见着。
理论上讲,汝窑的颜色最接近于柴窑。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说:“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官局造无私。“谁见过柴窑啊,不都说雨过天青色吗?想一想,也就是汝窑比较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