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战?(2 / 2)
郭辛,就是那个单骑前往临河县传令的骑兵,隶属于后军偏将。
面对韩忠的质问与旁边不可置信的目光,郭辛苦笑道:“你们刚来可能不知道,咱们后军的职责就是负责大军辎重,并不会有上前线交战的机会。加上现在无兵可招,所以军中天南地北的鱼龙混杂,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韩忠环顾四周喃喃道:“习惯?习惯?”
翟虎更是转身就走:“去他娘的习惯!老子们拼死从庆州一路追赶过来,为的是保家卫国,可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的,告辞!”
他带来的三百汉子也都跟在他的身后,人群中不时传来议论。
“传闻张浩然是个一身正气的好官,我看也不过如此。”
“就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能带出这样的兵,其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大哥,这是天要亡淮,咱们索性不管了。”
“就是,想杀蛮族咱们在哪不能杀,何必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一句句,一声声的诽议让张子龙气血上涌,回身轻喝一声:“翟虎,看你也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没想到居然是个遇见麻烦就只会逃避的怂包。”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猛地回头,眼神如饿狼一般凶狠:“小子,有种你再说一遍!”
张子龙与之对视,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你能在沦陷在铁蹄之下的庆州组织义军,与敌人转战千里投奔朝廷,也算是个心怀理想的汉子。可你才刚到这青海郡,什么都不了解就负气离开,就因为看到了这败坏的军纪,这不是怂包是什么?”
“路见不平就当挺身而出,而不是视而不见怨天尤人。”
“呸,都烂成这样了还挺个屁身。”翟虎怒喝一声,挥拳就向青年面门砸来,“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老子就教训教训你。”
“碰!”
青筋暴起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青年的脸上。
张子龙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避,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据我所知张浩然张大人为官清廉,数次为民请命不惜得罪权贵,百姓都称他为‘张青天’。为此他仕途坎坷颠沛流离,如此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又终生不改的人,你却连面都不愿意见一下,当真合适?”
这他娘的还是人么?
钻心的疼痛令翟虎闪电般的收回拳头,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哼,那我就留下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说完悻悻然的返回队伍。
他的手下纷纷上来询问,可汉子脸色阴郁自始至终都闭嘴不言。
张子龙也没搭理他,而是转身来到给他们带路的郭辛面前:“郭将军,敢问后军的主帅是?”
郭辛苦笑一声:“军中主帅姓潘名孝仁,乃是兵部尚书潘忠义的胞弟。”
“哦,原来如此。”张子龙点了点头,一扫刚才脸上的肃穆,嘴角甚至浮现出一股笑意。身后韩忠见了十分不解:“军纪溃烂至此,前辈为何发笑?”
青年听了笑意更深,却也不愿意多做解释:“事情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详谈。”
就这样,众人稀里糊涂的参军入伍,成为了军纪散漫的后军一员。
……
这次战败的影响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从乡野田间一直到庙堂殿宇,都充斥着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
七月初一,骄阳似火。
光州,金銮殿。
赵启脸色蜡黄,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黯淡的眸子,他环顾下方束手而立的文武百官:“前线失利军心涣散,众位爱卿可有良策?”
无人回话,偌大的殿宇死一般的寂静。
“咳咳~”赵启猛烈的咳嗽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停下来,“孔太,你乃百官之首,朕现在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御敌之策?”
鹤发童颜的老者迈步出列:“启禀陛下,为今之计臣等亦无良策。”
“好一个亦无良策。”赵启嘴唇颤抖,转头看向武将队列,“潘忠义,你是兵部尚书,说说吧,如今我大淮究竟该怎么办?”
武官队列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步三摇的来到殿中:“启禀陛下,从前线传回的所有战报臣都逐字逐句的判读了数遍。臣以为虽然我们与蒙国兵力悬殊,可只需占据青河天险就地防守,敌人的骑兵就算插上了翅膀也不能寸进,这也是为何在开始时咱们占据主动的原因。而此次大败皆因张浩然贪功冒进独断专行,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说着潘仁义双膝跪地:“臣以为应当立刻下旨免除张浩然都督一职,另派守城之良将统率援兵前去接管楚州防务。”
“荒唐!”赵启怒目而视,“朕虽然不懂征伐,可也知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你一个兵部尚书居然提出如此主张,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息怒。”潘仁义伏地拜了三拜,“臣之所以会如此箴言,全是为了保全淮国基业。现如今蛮族势大拥兵百万,就算举全国之兵也不能说战而能胜,更别说前线只有区区十几万将士了。所以现在能走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谈,而张浩然自命清高必不会同意此举,只能先把他从前线调开。”
和谈!!!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所有官员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就连孔太都眯起了眼,在脑海中盘算着利弊。
赵启却神色不变:“蛮族狼子野心,如今又坐拥重兵,岂会同意和谈?”
潘忠义抬起头,环顾四周沉声道:“恕臣斗胆,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蒙国联军虽然势大,可现在深陷淮国腹地,且常年征战远离本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么长时间未攻下青河就是铁证。所以臣猜测,他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害怕咱们在他们撤离后挥军北上收复故土。”
说着垂头再拜:“所以只需用战国策与其签订盟约,再辅以联姻缓和关系,必然能令蛮族退兵。”
赵启目光闪烁久久不言。
……
七月初五,清河郡城,大雨。
时值正午,天地之间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噼噼啪啪”的雨声如同急促的战鼓,令人心中顿生烦闷。
郡守府中兵甲林立气氛威严,张浩然高居主位:“秦将军,如今将士们恢复的如何?”
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秦雨寒起身抱拳:“禀都督,将士们士气高昂,随时可以出城迎战。”
“好,不愧是武院高徒。”张浩然满意的点了点头:“岳将军,最近敌军有何动作?”
岳明抱拳道:“禀都督,蛮族如今在青河北岸安营扎寨,看规模是做好了长期打算。小规模渡河的情况虽然时有发生,但均被击退。另外斥候传回消息,敌人在上游大肆伐木造船,末将估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
“岳将军此言差矣。”不等张浩然回话,旁边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已经出声应道。
张浩然皱了皱眉头:“潘孝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督,这并非末将危言耸听。”中年将领呵呵一笑,“最近我麾下收了位干将,他已经探明蛮族在清江上游的所有动作都是在掩人耳目,真实的情况是敌人已经在庆州已经筹集到了足够的船只,只等咱们松懈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一举突破楚州防线。”
刚说完,屋内一众将领纷纷哗然,中年将领则是满脸得意的笑容。
张浩然还在暗自诧异,岳明却已经忍不住拍案而起:“潘孝仁,你他娘的少放屁!一个破杂牌军的主帅,要不是仗着家族蒙阴,你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旁边的秦雨寒也冷声道:“潘大人,您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末将提醒一点,从庆州到青河,之间根本没有能容纳舰队行驶的江河,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还是少听为好。”
张浩然正襟危坐摇头不语。
潘孝仁当众被如此羞辱,气得暴跳如雷:“老子这是为了你们好。”说着指着岳明的鼻子,“你这个匹夫居然敢骂我?我哥就是兵部尚书,怎么了?信不信我回去就修书一封,罢免了你的职务。”
屋中鸦雀无声,可所有人的眸子中都透露出一股子鄙夷。
张浩然看不过去出声劝阻:“岳将军休要妄言,潘将军虽然不懂军事,可方才所言也都是为了国家着想。”说完看向潘孝仁,“岳将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快快坐下休要伤了和气。”
中年将领气哼哼坐下,人群中却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什么狗屁干将,还不是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来的。潘将军,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血口喷人!”潘孝仁脸色涨红,“哪个说的站出来。”
秦雨寒身后,一个白发赤瞳的少年挺身而出:“姓潘的,是你太史爷爷说的,怎么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整个青河郡谁不知道。啧啧,这是哪个冤大头居然花这么多银子在你手下买官?白银五十万两,就算在秦淮河也够你逍遥一辈子了吧!”
太史幼慈,福州青海郡人,秦雨寒手下第一战将。
前所未有的屈辱让中年将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潘孝仁暴跳而起,指着白发少年的鼻子怒斥:“小杂种你……你……你……”
“噗嗤~”
事实胜于雄辩,中年将领半天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屋内顿时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一声干练且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脚步,屋内一众久经沙场的将领纷纷汗毛倒立,就好像是蒙国的铁骑兵临城下,令人心惊胆颤。
张子龙身穿制式盔甲,带着韩忠、翟虎二人目不斜视的走进屋内。
没有真气,没有兵器,没有任何理由,身穿淮国制式的红色战袍,青年自然而然的成为所有人的焦点。甚至因为雨幕而略显昏暗屋子也顿显明亮,英气勃发如朝阳,仿佛可以荡尽天下间所有的污秽。
那种强者的威势,令太史幼慈血脉喷张:“你就是买官的那个张龙?敢不敢跟我打上一场?”
青年缓缓转头扫了一眼,目光冷冽如寒冬。秦雨寒眼中精光爆闪,探手把少年拎回身后:“不想死就退下。”
张子龙数年间样貌大变,在场只有她识得。更因为他的厉害,天下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潘孝仁见到张子龙,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青年身边,指着面前一众将领色厉内荏道:“张龙,你打探的消息这帮家伙一点都不相信,本官令你教训教训他们,有什么事全由我来担着。”
“潘大人,无妨,刚才末将都听到了。”张子龙洒然一笑并没有应承下来,反而环顾四下微微抱拳,“潘大人爱财,不错。我用五十万两银票贿赂他,也不错。”说完指着韩忠、翟虎二人,“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两个都是我的兄弟,现如今是淮国荡寇将军、骠骑将军,均是从四品武将,比在座的大部分人身份都高。”
一言激起千层浪,屋内顿时一片沸腾。
张子龙却毫不在意,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他昂首阔步的来到张浩然身前双膝跪地,举着盖有兵部官印的公文道:“张都督,末将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征北将军张龙,您,认也不认?”
征北将军在淮国原本是从三品武将,可此时大半国土相继沦丧,现如今的征北将军是实打实的正二品大将,按规格甚至可以与张浩然这个大都督平起平坐。
张浩然不愧是儒门世家,闻言面上没有丝毫不快,可他也没有回答张子龙的问题,反而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为何要回来?”
“心之故乡,彻夜难忘。张都督如果愿意,末将愿意立刻护卫您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死寂!
僵持!
“荒谬!”良久之后张浩然面色肃穆的怒斥一声,“我们张家世袭君恩,如今正值淮国风雨飘摇之时,为……吾岂能坐视不理?”
张子龙据理力争:“公历440年,北方诸多部落联合南下导致明州涂炭,战火燃遍强秦全境,光有史可考的损失就有六千万众,由此导致帝国开始衰败。可即便如此也只换回来七十余年太平。公历515年,北方再次发动兵灾,死伤无算秦国败亡,明州也进入了持续数百年的大骚乱,虽然最后形成了以蒙、唐、淮为首三足鼎立局面,可边境上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张大人,末将虽然生性愚钝不学无术,可自认如今也算遍访古今典学富五车。南北关系之秘钥乃生存本能,这是死局,无人可解。”
张浩然眉头紧蹙已然云里雾里。
秦雨寒却冷声质问:“这位……张…将军所谈之事过于高屋建瓴,须知好高骛远并非吾辈兵家擅长之事。我只想知道,如今蛮族已然攻陷淮国半数领土,可有退敌之策?”
“退敌?”张子龙闻言之后放声大笑,伸手环指一圈脸色微微泛白的将领,“就凭你们这些草包,打到现在连敌人虚实都没摸清楚的废物?终究是白日做梦罢了。”
秦雨寒脸色铁青刚要说话。
“放肆!”那些早已经怒火中烧的将领纷纷怒喝,“竖子找死!”
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双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青年。寒光四射、真气肆意间,四面八方的攻击已经把张子龙全身笼罩。
身处风暴正中心的青年没有丝毫反抗,而是目光平静的看向正襟危坐的老者。
“住手!”张浩然拍案而起,“朝廷养着你们,不是为了让尔等对同袍拔刀相向的。”
所有攻击戛然而止,最近的一柄长剑甚至已经距离青年眉心不足两寸处。持剑的将领牙关紧咬:“张都督,此子大言不惭妄图霍乱我军战心,按律当斩。”
“哦?大言不惭霍乱军心?好大的一顶帽子!”张子龙耸了耸肩,抬手拨开面前的利刃,迈步上前与那名将领四目相对,“那敢问这位将军,河对岸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分数于哪些部落?营房驻扎在哪些城池?敌军主帅是谁?麾下有多少善战将领?他们关系又是如何?”
……
“额!”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那名将领被问的步步后退,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张子龙轻轻摇头潇洒转身,扫了眼屋内众将:“上面的问题你们只要能回答出来三个,张某人就收回前言叩首认错,怎样?”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个青年将领气不过大声道:“蛮族这次举全国之兵,数量不下百万之众。其中蒙、马扎尔、女真、无恒、铁木尔、游马等六大部族无一缺席。而主帅……自然就是蒙国国主,有着天可汗之称的阿史那烈鹰,毕竟除了他没人能统帅联军。”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方脸阔鼻相貌堂堂,下巴上蓄着短须,看起来多了些青年人没有的沉稳。他刚说完就迎来了热烈的掌声,秦雨寒则微微皱眉。
“啪啪啪~”张子龙也跟着鼓掌大笑,“这位将军倒是会随机应变,应该是武院的高徒吧?”
青年将领面色坚毅,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是又怎样?”
“不下百万?妙啊。最少一百万,万一是一千万呢?说起来也算是不下百万。啧啧!”
“还知道六大部族?看来也算了解过些北地风貌。可他们加起来也只占了草原七成,剩下大大小小的上百部落难道此次都没跟来?不应该啊,淮国富庶独步明州,这么好的发财机会难道他们就没兴趣?”
“阿史那烈鹰,啧啧,那可是自诩天可汗的一代君王,按地位可是等同于淮国的皇帝。你说他会傻到自己率军南下?你见过咱们打仗皇帝带头冲锋的么?话又说回来,草原上可跟这里不一样,讲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他的坐镇,恐怕老家都要被人一窝端了吧!”
说完,张子龙戏谑的声音话锋一转,变得冷漠严肃:“就凭这些凭空猜想出来的情报,你就敢带着手下前去送死?难道武院出来的高徒都是你这种拿手下性命开玩笑的蠢货?”
意气风发唇枪舌剑,屋内众将纷纷低下了头。
秦雨寒眼看士气低落,只能出声圆场:“张将军言重了,并非他们不懂得情报的重要,而是敌人防守实在太过严密,清河北岸的骑兵斥候不分日夜,根本无从勘察。”
“放屁!”站在潘孝仁身后的翟虎抬手甩出一个卷轴,“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会说些糊弄人的鬼话。”
“啪!”张子龙接过卷轴后高举于头顶,“既然如此就别老想着打胜仗。这个是敌军在整个庆州的兵力部署,是翟虎兄弟率领义军在敌人老巢勘探一年绘制而成。为此死的人不计其数,刚有所成就迫切南下想送到朝廷大军手中。”
屋内顿时又是一阵喧哗,所有人看向翟虎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意。
庆州北临幽、凉、燕三洲,南临荆、楚二州,西邻青州,东临徐州,是淮国复地,也是曾经的国都上京城的所在。而此时早已经沦陷在蒙国铁骑之下,上京也自然而然成了敌人的大本营。想要在哪里组织义军并且存活下来,无论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张浩然满脸激动的站起身:“如此甚好,翟壮士甘冒奇险立下大功,本官即刻奏请朝廷为壮士请功。淮国大幸,淮国大幸!”
中将领纷纷抱拳祝贺。
“赢不了的!”张子龙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此战必败,还请张都督随末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