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战?(1 / 2)
五月二十,固守在荆州的李琦与楚州的张浩然同时出兵。趁夜色掩护悍然渡过天险青河,与没有防备的蒙国先锋激战一夜,最后因机动不足被迫回防。
歼敌五千,死伤过万。
可就是这一场不能算是胜仗的胜仗,却大大的鼓舞了三军士气,民间也都争相奔走相告。
好景不长。
六月初七,铁木尔哈旗率联军与西路大军汇合,八十万骑兵遮天蔽日,蒙国大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六月初十,天降大雨目不能视,地面泥泞大大限制了骑兵的发挥。
张浩然乘机再次发兵,任秦雨寒为左先锋,岳亮为右先锋,借着青河水暴涨的机会隐渡求战。有天色的掩护,本以为能大获全胜,可没想到敌人却早已在岸边设下埋伏。
突袭大军渡江过半,迎面就撞上了铺天盖地的箭雨,锋芒毕露的箭头如天上繁星,凄厉的尖啸甚至压住了雷鸣的怒吼。
进退不得间血光四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浮尸,清澈的河水也变得殷红刺目。岳亮为了掩护大军后撤率兵断后,最后身中百箭落水身亡。
即便如此,最后大军也十去七八,最后只有秦雨寒带出来的三千残兵侥幸活命。
此次大败在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盖上了一层阴云,原本有些提升的士气更是急转直下,每天都有士卒出逃的事情发生。百姓更是人人自危,拖家带口的南下逃亡。
……
楚州,临河县。
“站住,你们从哪来的?”
门可罗雀的城门口兵甲林立,身穿铠甲的门牙将大声呵斥着从东而来的一群人。
三百多蓬头垢面形同灾民的汉子没有人停下脚步,反而是一窝蜂的涌到距离城门口三百步的距离。这些人虽然面黄肌瘦,可离近了就能看到他们一个个身后背的,腰间胯的都是锋芒毕露的兵器。
门牙将面色紧张,直接抽出腰间战刀厉声大喝:“站住,不然我们就放箭了!”。话音刚落,城上城下守军士卒纷纷张弓搭箭瞄准来人。
如此威势下,那群‘灾民’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七嘴八舌的大声解释,更有甚者声泪俱下。一时间这座位于楚州前线的小城外喧闹一片。
就在门牙将不知所措的时候,‘灾民’中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他豹眼圆睁扫视一眼,直接冲着城门抱拳道:“各位军爷莫慌,我们是从北面逃回来的义军,有重要军情要向朝廷禀告!”
……
县城中一片死气沉沉,到处都是紧闭的大门。青石铺就的宽阔大街上门可罗雀,偶有行人也都是神色匆匆脚步慌乱,仿佛置身荒野,身边到处都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而街边墙角处,密密麻麻的躺着神色萎靡的难民。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锦袍在身的少爷、有前呼后拥的商贾、更多的是粗布麻衣的劳苦大众。
几乎每隔几步都能看到紧紧依偎在妇人怀中的孩童,他们原本天真烂漫的小脸上充满着恐惧。而被他们当做依靠的大人们,此时均目光呆滞的盯着面前,眼神里闪过无数迷茫,就像一具具失了心智的行尸走肉。
“当当当当~”
时值正午,街口升腾起袅袅的炊烟。伴随着刺耳的铜锣声,难民们这才仿佛回魂了一般,身体僵硬的站起身排起队来,连绵的队伍黑压压的近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人群中,韩忠环顾四周脸色铁青:“天杀的蛮族,总有一天我要率军北上,一把火烧了整片草原。”
“就凭你一个只知道偷袭的阴险小人,还想跟我们草原的勇士正面对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一个阴柔的女声自身前传来,“要不了多久我父王就会率军南下,彻底把你们这些淮国猴子屠戮干净。”
韩忠毕竟是个少年,血气方刚下探手就摸向腰间刀柄:“丑女人,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宰了你。”
全身都罩在斗篷中的女人根本看不清容貌,可声音中却充满了不屑:“阴险小人,今天你要不杀了我你就不是个男人!我看连你们皇帝身边的阉人都不如,还不如趁早把下面割掉,反正也不会有女人看上你。”
“呛~”
被如此羞辱,少年目光中的杀意一闪即逝,两寸刀光已然出鞘。
“小子,她是故意激怒你只求一死,冷静一些。”走在最前方的黑袍青年回头斜了一眼,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
他的声音不大,可却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少年头上。他能率军奔袭数千里,从敌人老巢中把皇族人绑了全身而退,自然不会是什么鲁莽无谋之辈。
“丑女人,这么死了就太便宜你了。等你手下回去把赎金带来,到时候我再当着他们的面折磨你致死。”
斗篷下的女子全身颤栗,声音如长蛇吐信一般阴冷:“你个阉货果然不敢下手,废物!”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黑袍青年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忌惮,“张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化名为‘张龙’的青年笑而不答,只是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天机不可泄露。”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粥棚前,张子龙领了一碗稀粥两张面饼,走到一处无人的墙角蹲下:“看来淮国确实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一来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紧随其后的女子闻言冷笑:“在我们那里畜生吃的都比这个好。”
韩忠端着手里的稀粥也有些不解:“张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淮国富甲天下,而手中的食物确实有些寒酸,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淮国已经日薄西山了。
对于这个体内没有真气,武功却深不见底的奇特高手,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历朝历代的赈灾可都是个无底洞,朝廷拨款被层层克扣,最后能落在实处的也就十之一二。”张子龙喝了口稀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这城中难民不下十万,居然还能如此安稳不发生暴乱,甚至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面饼。再加上你我三人领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核对身份,说明朝廷根本就不在乎多少人吃饭,这份底气啧啧~”
身边女子闻言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韩忠听后却叹了口气,狠狠咬了一口手中面饼:“就算能填饱肚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蛮族打的节节败退。”
张子龙三两口吃完手中干粮,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说的不错,可这些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说完拍了拍身边女子的肩膀:“王朝更迭乃天下大势,非你我二人就能阻拦的。等咱们领了赎金就分道扬镳,明州这么大,总有片能安身立命的净土。”
青年心中打定主意,接上父亲妹妹之后就返回楼兰,然后就全身心准备对付月神。
至于阴谋算计过自己的淮国朝廷,它的存亡兴衰对青年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韩忠看着青年的侧脸欲言又止。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对方的本事他管中窥豹也看出了些端倪,如果由他……
张子龙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摇了摇头道:“小子,就算这次赶跑了蒙国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说完看了一眼旁边女子,“她是蒙国皇族,你觉得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发动南下的战争?”
韩忠恨恨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蒙国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族,羡慕我们的繁华求而不得,只能动手抢了。”
“不错!”女子也冷笑一声:“你们淮国人跟唐国人孱弱似羊,却能坐拥明州最肥沃的土地,难道我们天生就只能待在苦寒之地?凭什么?正所谓有能者居之,这天下迟早属于我们能征善战的草原儿郎。”
韩忠怒目而视。
张子龙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大笑,声音中充满了对于无知的鄙夷。街面上很是安静,他如此举动引得旁边难民纷纷投来另类的目光,可青年却旁若无人的笑着。
女子咬牙切齿道:“你在笑我?”
“不然呢?”张子龙止住笑声,看着空中的浮云慢悠悠道,“草原雄鹰?勇士?能征善战?都是狗屁!据我所知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你们这些相貌迥异的异族人可是被打的丢盔弃甲,除了北迁蛮荒草原外根本没有一丝生路。”
“还有这种事?”韩忠惊呼。毕竟年代太过久远的事,留下来的文献记载也极其有限,他没想到现在威风凛凛的蛮族当年居然被打的那么惨。
笼罩在斗篷下的女子这次却没有反驳,看来对这段历史她还是知道的。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提也罢。”张子龙耸了耸肩,转头看着女子问,“我刚才笑的是你。明明贵为皇族却连这场战争的目的都搞不清楚,为战而战,你说可笑不可笑?”
女子闻言猛地抬头,露出一双充满阴冷的蔚蓝眸子:“哦?淮国还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你一个区区草莽武夫居然都能大言不惭,对这天下局势指手画脚,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张子龙抬头看了看天色,仿佛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站起身拍了拍黑袍下摆的灰尘:“走吧,天色不早了,赶快跟你城外的弟兄汇合。”
三人就此出发。
“不好了,青河大败,青河大败!”
邻近城门处一片喧闹,可随着一名血染战袍的骑兵临近高呼,对峙的双方顿时都变得鸦雀无声。韩忠叹了口气:“青河天险是淮国最后一道屏障,如果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张子龙却目不斜视,脚下没有片刻迟疑:“别忘了你们徐州现在可是被朝廷认定为反贼,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别操那么多心了。”
女子嘲弄着讥讽:“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一副天下尽在掌握的模样,看来也是银枪蜡烛头,没种跟我草原勇士较量的家伙。”
黑袍青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驻守在城门的牙门将一把推开面前的大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骑兵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还占据优势么,怎么……”
“驭~”骑兵猛地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而起高声嘶鸣,“你不要命了?赶快放我入城,贻误战机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城官担负起的。”
说完举起马鞭就要抽打。
可门牙将却双目血红的不肯让步:“这位兄弟,求求你告诉我青河到底怎么了?我爹,我哥,我弟都在前线,他们……没事吧?”
骑兵悻悻的放下手中马鞭,抹了把额头上的血污:“前天大雨,张大人命两路先锋渡河寻找战机,可敌人早有埋伏,三万大军只活下来三千人。如果你的家人也在先锋军中,恐怕……”
“怎么会……这样?”门牙将失魂落魄的让开道路。
骑兵没有任何犹豫,只留下了一句“节哀。”就纵马向城内行去。路过对峙双方时,难民中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地拦住去路:“这位兄弟,我有重要军情,可否带我等面见张浩然大人?”
张浩然!
张浩然!
张浩然!
人群后方,正擦肩而过的张子龙猛地停下脚步。身后女子收势不及撞在他的背上,右手无意间触碰到那杆包裹在黑绸中的神秘长枪,立马如触电般的收回手臂:“你又怎么了?”
张子龙如矗立在山崖的苍松般一动不动,脑海中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父亲只是一介文官,为何会出现在前线指挥作战?
高居朝堂的那些人就算再蠢,应该也不会胡乱做出这种决定,其中一定有隐情。
唐国一行,赵一年、楚青山、秦雨寒知道自己还活着,这么一来策划福州之乱的孔太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
难道是要引出自己继续替他们卖命?
不、应该不会,此间变数太多。如果自己不在淮国,那淮国此举可就是自掘坟墓了。
前线大败死伤殆尽,以父亲的年纪经得起……
…………
张子龙心思电转,打定主意后大踏步来到人群中:“在下张龙,特来投军!”
……
楚州青河郡。
白发苍苍的张浩然负手立在城头,在他面前是碧蓝清澈的青河,极目所望时能看到对岸那遮天蔽日的敌军连营。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将领抱拳道:“都督,募兵之事进展缓慢,现下军中可用之人不过六万七千。”
张浩然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的低声道:“岳大人,同为朝官二十载,对不住了!”
右军副都督,平安将军岳明,战死先锋官岳亮的父亲。
并且是,独子!
“张大人,我辈武人征战沙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岳明来到近前,举目眺望对岸防线,“亮儿能深明大义主动断后,用命救回三千将士,对得起我岳家的列祖列宗。”
张浩然深有同感,忍不住仰天长叹:“是啊,只要有岳亮这些后辈,淮国就不会亡!”
“张大人,听说令郎也是位将才?”
老者闻言目光中满是追忆:“不敢当,犬子可当不起这么高的评价,只不过粗通武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小子罢了。”
岳明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片刻最终一咬牙:“关于令郎……”
可不等他说完,一个身穿粉色长袍的少女就出声打断:“岳将军,家父最近身体每况日下,吹不得风。”
张浩然板着脸:“雪烟,别这么没大没小,岳将军可是你的长辈,读那么多书难道还不知礼?”
面对老者的训诫王雪烟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是盯着岳明道:“我已经从秦将军那里知道张子龙好像还活着,可这跟我们父女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岳将军以后在家父面前少提那个张家逆子。”
“你!咳咳咳~”张浩然脸色涨红,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王雪烟连忙上前搀扶:“爹,您别动气。”
缓了一会张浩然对岳明拱了拱手:“这丫头从小让我惯坏了,岳将军别跟她一般见识。”
岳明担忧的看着老者:“岂敢,张大人还是多注意些身体,不然军心不稳可是要出大祸的,末将就先告退了。”说完拱手离去。
……
青河郡乃楚州重城,又因毗邻青河渔业发达,光登记在册的就有八万户,人口五十万,这还不算附近县镇来此的常居人口。可如今战火纷飞,大量人口向南迁徙,如今留在城内的不过二三十万人。
驻扎在北城的是先锋军,乃是由朝廷最为精锐的禁军组成,大小将领更是武院出身。可因为上次大败导致兵力剧减,连日来侥幸活命的士卒陆续归建,可依然不足五千之数。
现如今的军营中空空荡荡,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城池正中,围绕郡守府驻扎的是中军主力。兵员五万,多是由各州精锐县兵组成,虽然战力不及先锋军,可也不是寻常地方军可以比拟的。
南城驻扎的则是负责大军辎重的后军,兵员两万可到如今也不曾招满,勉强刚过万人。并且不同于先锋军与中军,组成后军的人员极为博杂。
有练过几年功夫的武林中人、有逃难至此的流民青壮、有沦陷区赶来投奔的义军、有附近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甚至有朝中达官显贵硬塞进来混个官身的自家子弟。
总之现如今淮国朝廷,或者说张浩然是来者不拒。
张子龙皱着眉头走在堆满物资的军营内:“军纪腐坏至此,想要打胜仗堪比登天。”
就在刚刚,两个勾肩搭背举着酒坛的士卒旁若无人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大批物资被随意的堆积在露天街道,因为前些日子刚下过大雨,他甚至能闻到粮食发霉的味道。
军营门口更是人来人往,守门的校尉正带着部下摇着骰盅,满脸兴奋的潮红。对他们这些第一次进入的陌生面孔不闻不问,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几个人。城门口那个络腮胡汉子姓翟名虎,手下足足有三百人。加上韩忠从徐州带来的五百精锐,一行将近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军营。
身后女子冷笑连连,眼中充满了鄙夷。
韩忠更是怒气上涌,拉着前面给他们带路的汉子问:“郭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