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凝重(1 / 2)
宣肃蹙眉,放下手中酒杯,面色凝重,“相爷也认为,他们想南侵?”
“眼下倒还未必,天下两分,南朝虽不如北朝兵雄势大,但仍有百万大军据守,此点必然为他们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宣肃点头轻叹,“不错,只是西戎此次遣使借兵倒给咱们出了道难题,同意借兵,便是公然与北朝作对,届时南北交恶,一旦开战,天下百姓生灵涂炭;若不同意借兵,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偌大西戎他日悉数归入北朝疆土,无能为力。唉,这下可如何是好?”
子寰轻轻拎起酒杯,唇畔扬起的那抹笑一点点染上眉梢,却是未漾进眼底,抬手朝宣肃举了举,眼底那抹似笑非笑,有种胸有成竹的淡定。
宣肃一愣,半晌未解其意,急得抓耳挠腮,“相爷就别再跟宣某卖关子了,定是已有了良策,速速道来!”
子寰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旋即正色,“将军莫急,子寰虽有一计,却也需有勇有谋之人方能成事,所以今夜子寰特来拜会将军,只因带兵出使西戎,唯将军堪当此重任!”
宣肃呆了呆,心中似有顿悟,“相爷的意思是……”
“以出使为名引兵入西戎,北朝就算觊觎西戎,也断然不会于此时全面西侵,否则,便是不把南朝放在眼里,公然与咱们撕破脸皮。北帝初登基,根基犹未稳,需要的是君临天下,与民生息,尤忌大动干戈,眼下灭掉西戎事小,若与南朝开战,战事必定持久不歇,他纵使有那等兵力财力,也耗不起!”
宣肃一拍大腿,由衷赞道,“妙计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子寰点了点头,修眉斜飞入鬓,眸光清亮如泉,“将军引兵入西戎驻守,之后一一与西戎各族结友邦之交,他们有求于南朝,自然甘愿以南朝俯首是瞻,唯令是从。自此,西戎为我南朝掌控,此计可谓一举两得。然……”
话锋一转,异样严肃,“既以出使为名,自是不能大举出兵,否则令北帝以为我们想要先下手为强,那么南北交恶事在必行。所以……将军此行怕将凶险之极……”
宣肃大力一拍胸脯,“无妨,宣某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君相放心,这差事宣某揽了,待明日奏明陛下,择期启程!”
子寰见他言语豪爽,对之后一行或将遇到的危险竟是满不在乎,知他本性如此,不由哑然失笑,“将军胆识过人,子寰佩服之至,这一杯,敬将军,干!”
“干!”
翌日早朝,褚帝因八绝将遇袭一事龙颜震怒,责令刑部火速缉拿幕后主使,刑部侍郎当庭掏出一份暗折呈上,暗折之中列明本案搜集齐的所有证据,褚帝阅后掩卷沉思,剑眉一挑,淡淡扫过殿上诸人,在文定公的身上,微顿了顿。
四目相对,精光乍现,彼此心照不宣。
退朝时文定公刻意候在殿门前,见一身明紫朝服玉冠博带的子寰悠然而出,微笑着迎上,“听闻君相爱徒不慎受了剑伤,本公府上有先帝御赐的疗伤圣药一瓶,已差人回府去取。”
子寰忙拱手致谢,“有劳文定公,少雨所受轻伤,已无甚大碍,御赐之物珍稀无匹,少雨只怕受之不起,子寰在此先谢过文定公了!”
笑若熏风,一揖拜别,却被顾笙恩伸手拦住,突兀地道,“如今后宫四妃之位空闲有两,而姬大人的小女儿年已十六,正是碧玉芳华,也是时候入宫侍君了。”
子寰眼帘冷冷一掀,挑眉轻笑,“文定公应当知晓姬府九小姐常年卧病在床,沉疴病体如何能够侍君?近日朝事繁重,咱们还是把精力悉数放在这上面的好,后宫之事陛下心中自有打算,不容外人干预。”
文定公闻言仰天长笑,笑声中毫不避讳鄙夷之意,“君相好歹是有地位的人,那些个风尘女子和丽质**还是少往陛下身边送的好,传出去,也不怕失了相爷身份!”
说罢,冷笑连连,转身扬长而去。
子寰眸中微微一闪,望定文定公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深冷,似渊似冰。
少雨趴在榻上闷声不动,先前几次想要出门都被守在外头的两个冥衣卫给拦了回来,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其实根本就是变相的软禁。
“死狐狸,臭狐狸,戴着面具的凶狐狸!先前没死在你手里算我命大,你给我等着,从今天起,我跟你没完!”在师傅身边何曾受到过这等的委屈,越想越不甘心,气得捶着枕头直嚷嚷。
窗外的人饶有兴趣地看她将枕头当做仇人一顿打骂,再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笑得是前仰后合,惊得少雨自榻上一跃而起,定睛一看,却是醉东风里那个曾挥剑冲她张牙舞爪,更险些刺中她的云昭。
少雨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见他指着自己笑得花枝乱颤,顿时恼羞成怒,几步上前将窗台上的梨木架子一抽,耳听哐啷一声,原本站在窗下大笑不止的云昭猝不及防,被坠落的窗棂结结实实砸中后脑勺,疼得他笑声噎在喉咙里,转而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地直跳脚。
那模样像是被马蜂蛰过一般滑稽,这下子,换做少雨指着他乐得前俯后仰起来。门口两个冥衣卫想笑却不敢笑,只能偏过头去强行憋着,肩膀一时都抖动不休。
面前的人笑容灿烂,声如银铃,唇红齿白,嫣然若花,看得云昭不由愣住,怔了怔,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也嘿嘿笑出了声。
彼此本都是少年心性,相视一笑,泯恩仇。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冥衣府内苍松翠柏,草木扶疏,虽是绿意盎然,却于此春寒料峭之际,仍显得分外清冷。
黛瓦衬朱柱,曲水映回廊。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少雨一路遍赏沿途风景,再对比自己所住的偏僻小院,心下对狐狸的那分鄙夷便愈发地深了,皇宫之奢华靡丽,亦不过如此,他倒住得心安理得!
耳畔似是听见背后的人在自言自语,云昭好奇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却见少雨正低头专心踢着路边的石子,浓密羽睫似蝶在花荫下颤了翅膀,幽幽落落,映衬如水清透的肌肤,只觉说不出的好看。
察觉到他的注视,少雨抬头抿唇一笑,明眸朱唇,容光摄人,“咱们这是去哪儿?”
若有一道长电直掠心间,云昭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慌忙转过身去,背对向她,“一会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转过明石假山,穿越丛丛垂蔓,眼前豁然开朗。
汉白玉铺就的华池,引不知何处的水注入,碧若幽潭。然而令少雨震惊的却远非眼前这片镜湖般宽阔的玉池,六年来,虽然她以哥哥的身份在相府长大,却因师傅保护得滴水不漏,身边近侍又大多为女子,令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一幅景象。
呆了一瞬,脑中一片空白,一张脸刷地红透,待得回过神来,啊地叫出了声,转身撒腿便跑。
云昭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后领,“你跑什么?六哥这寒池里的水对疗伤有奇效,你泡一泡,肩上的伤没几天就能痊愈了,还不会留疤,这样好的事到哪儿去找?换做平日,别人谁敢靠近这里,那是活腻歪了!”
语毕,双臂运力大喝,竟将少雨一把举起,遥遥抛向池中。
少雨脸色大变,半空中手脚并用扑腾了几下,却已是来不及了,她“嗵”地一声坠入池水,那水瞬间没过头顶,寒意彻骨,浑身血液似被凝冻起来,竟是再也动弹不得,径直往下沉。
腰身一紧,被谁自后搂住,猛地带上水面,耳听宣肃洒然笑道,“混小子,哪能这么干,他第一次下寒池肯定经不住,冻坏了怎么办?也罢,都已经进来了,来啊,剥了这猴崽子的衣服,给他好好洗洗,他身上的伤啊,赶明儿准能好透!”
少雨被一口水呛得险些背过气去,闻听此言,骇得大惊失色,无奈宣肃一双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力大无穷,任她咬紧牙关拼了命地挣扎也逃不开。
寒池的水深冷无边,若非宣肃在揽住她的同时用双掌将真气源源不断度入她心腑,此刻纵有内力护体,怕也抵挡不住那啮心噬骨的冰寒。
“小九儿莫怕,想当年大哥我第一次泡寒池,回去裹了三天三夜的棉被下不了床,谁知过后不仅通身伤势痊愈,内力更精进了一层,皆是这寒池的功劳,你多泡上几次,只怕还会上瘾,哈哈哈!”
少雨齿间咯咯地响,冻得说不上话,只得在他怀中温顺地点头。
心念电转,但弹指顷已无暇深思,眼见岸上云昭一边笑一边麻利地除去身上衣物,一个扎猛跃入寒池,朝着两人游来,心知再不脱身只怕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慌忙扭头道,“大哥,你先松手,我自己脱!”
语声如莺歌娇啭,令人心间一热,宣肃不由自主地松开双臂,正在此时,少雨身子一缩没入水中,溅了他满脸的水,不禁笑骂,“猴崽子,还害羞!”
云昭转瞬已游至近前,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冲宣肃疑惑地道,“人呢?”
见他朝池面努了努嘴,深吸一口气潜下去,半晌,冒出一颗头来,“我说大哥,人呢?”
宣肃一惊,举目四顾,寒池池面薄雾微生,烟岚淡渺,除了先前便在此戏水的几兄弟,哪里还有少雨的影子。
碧水如镜,似无尽头,待得气喘吁吁爬上岸,已是精疲力竭。先前拼着一口真气才得以强撑至此,再若耽搁得久些,尸沉水底也说不定。
还好,还好……少雨抚胸呼出一口气,脑中却倏然掠过方才那一幕,几个人几乎*泡在水中,隔着池面虽看不真切,那景象到现在仍令她禁不住地脸热心跳。
方才一眼好像没见着狐狸和三哥,如此甚妙,莫说三哥,有那只狐狸在,她今日定然脱不了身。
身上衣衫湿透,有风拂过,身子狠狠一抖,这才惊觉四肢瘫软,再无一丝力气。
他的破寒池,谁稀罕!
怕宣肃云昭他们追上来,少雨自心下暗咒一声,咬牙爬起身,朝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踉跄行去。
时间愈长,便愈是陷入迷障。
四周云飞雾漫,天地无声,那种无助和悲伤的感觉再度自四面八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