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顺风顺水反生疑(2 / 2)
石保兴大大咧咧道:“郑监院对自己要求高,不愧是先帝藩邸老人。”
施护矜持一笑,不再接话茬,掷了三枚铜钱便中柱心,同刘纬有一句没一句的朝寺外走去。
众僧均已拜过大殿,知佛像有讲究,纷纷效仿施护、郑守均,誓要心诚则灵。
石家父子待客之心越加虔诚,送至寺外依依惜别。
郑守均扔下一句“耐不得风寒”,便登车生闷气。
施护做足礼数,又同围观信众寒暄片刻才登车,待马车缓缓前行方劝道:“游戏而已,监院莫要在意。”
郑守均冷哼一声:“技不如人,怎能恬不知耻?”
施护遂道:“石家小郎君在柱心套了只碗口……”
“砰!”郑守均狠狠一拳锤在软榻上,又是一句,“欺人太甚。”
施护解释:“石施主不知情,孩童玩闹之举,并未避开惟净他们行事。”
郑守均怒极而笑,“如此秉性……法师还想同他们搅和在一起?”
“监院有更好的选择?”施护满脸苦涩,“难道监院没发现,那位童子科进士宁可借钱行善,也不愿同贫僧深交?”
“法师所藏皆天子所赐,为人臣者,怎可逾越?”郑守均重拾自信。
“所以他仓促之间……便有了这深不见底的长远规划?”施护反问。
郑守均沉默半晌方道,“更不宜深交,法师莫要忘了传法院也有百余僧仆嗷嗷待哺。”
“嗷嗷待哺?今日之前,仪轨经不适之处,监院可有万全之法?”施护低眉垂眼,语调深沉,“童子与佛有缘,慧根深种,但大展拳脚之时,怎么也得在二十年后,你我皆已作古,深又如何?浅又如何?”
“法师就不怕惟净等人将来受牵连?”郑守均嘴角泛起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与佛有缘?只要心意至,谁不是与佛有缘?”
“《圣僧西游记》监院可曾拜读过?囊括汉唐疆域,详尽程度冠盖古今,以戏言凿定山水,以笔墨界定诸邦。”施护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生机,“贫僧不远万里而来,数十次置死地而后生,即便如此又怎样?来时路还不是毫无头绪?不是有家不归,而是有家不能归!此书虽然自称处处虚妄,字里行间却无比接近现实,甚至能为贫僧指出一条回家之路。他一个九岁孩童,笔下有神,不是与佛有缘?又会是什么?”
郑守均恍然大悟道:“法师有意还乡?”
“法护师弟十年前就已踏上归途,至今杳无音信,想必凶多吉少。”施护落寞的神情中带有一丝不可动摇的坚定,“贫僧虽然回不去,但贫僧所译经书可反哺西方世界,助我佛涅盘重生。”
郑守均目瞪口呆,那点伤春悲秋不翼而飞,心里乱成一团:好你个妖童,竟然让这蕃僧生出成佛之心……
施护的请罪奏疏次日上午入宫,却被堵在通进银台司。
主流士大夫总会有意无意的压制释门发展,即将高升的田锡更是其中领军人物,他想的是承天节在即,届时万千贺表同进,蕃僧诉求自然无人理会。
施护变卖私财进度却未因此停顿,一边遣人四处起运钱、物,一边将御赐物事与开宝寺、天清寺、相国寺作交换。
郑守均则被强行安上女学监事头衔,忙得不可开交,他现在无心乱想,唯恐施护突然上疏求去。
十一月三十日,午后,崇政殿。
各地祥瑞、贡物一一呈进,小半入宫,大多数交由内侍省公用,宰执等重臣也会雨露均沾。
这一天,赵恒名正言顺的赏玩奇珍异宝,内侍则在一边轻唱地方贺表。
本本均以“臣”开头,格格不入的“贫僧”二字也就分外刺耳,惹来赵恒关注。
但赵恒关心重点并非奏疏本身,而是刘纬、施护有私相授受之嫌。
前者刚借出仪轨经,连累杜镐被内侍弹劾,后者立刻上疏自罪。
未奏天子,不经中书,私自媾和,乃为人臣者之大忌,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吗?”
卫绍钦又受无妄之灾,老老实实的认错之余,腹诽也免不了:“后面还有句莫让他受委屈。”
郑守均晚到半个时辰,风尘仆仆的伏地不起,略去佛相帝貌和不轨之论,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清楚楚:“施护法师欲捐私财助童子科刘纬兴办女学,资助福建路遭弃寡弱,奴婢方才在福建行会商讨异地交割细则……”
赵恒愧疚之心冉冉升起,歌舞升平的大殿再也呆不下去了,退至暖阁。
郑守均也能感受到这种明显的情绪转变,言词再无顾忌,并以许愿池遭戏一事作为结尾:“……传法院连续四年无成,奴婢无能,呜呜……”
赵恒和颜悦色的勉励道:“你也是宫中老人,一直诚诚恳恳,先帝和朕都看在眼里。监院并非主译,也非润笔,错不全在你。释门虽是西法,教化万民之事却容不得半点疏忽,日后再有此等谬误……不改则禁毁。
朕记得你是陕西人,前殿有几件关中风物甚为醒目,去挑一件,译经一事极为繁琐,这些年辛苦了。”
郑守均泣不成声的退去。
卫绍钦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不知所措:那小兔崽子是管还是不管?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个好孩子。”赵恒微微脸热,“少年天成亦难掩双亲早逝之痛,初至京师,难免思乡,挑两件荆湖贡物赐下去,莫让他受委屈。”
刘纬并未因此沾沾自喜,眼皮连跳三天不止,恶意揣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施护绝非大公无私之人,真有心助世,不至于等到现在,肯定还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