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祥瑞横行(二十八)(2 / 2)
众人噤若寒蝉,却又轻松许多,马翰还是那个马翰,绝不是鬼上身。
“告诉那些庄宅牙人,瞒报者以同谋论。”马翰冷冷巡视左右,待诺声群起,嘴角又泛几许不屑,“四都巡察,五都留守行刑。扰民者,笞三十,赴河北公干。喝一碗水、收一钱都不行,老子正想找人陪葬,不怕事大!”
皇城司所属亲从官、亲事官家世清白,但在入职最初,需要五人以上作保。外出察访的吏卒不可避免的将消息扩散,另外四指挥、左右金吾街司、军巡院几乎在同一时间得知:马翰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大到能把内城新旧权贵全装进去,要么……就是疯掉了。
负责内城治安的邓永迁很快亲自登门,满腔怒气也在那一刻不翼而飞。
马翰已换上一身丧服,披头散发的盘坐在院内,肩上还搭着一条三尺白绫。
光脚不怕穿鞋,死猪不怕开水烫。
邓永迁气势为之一黯,直来直去:“马指挥到底要干什么?”
“见过钤辖。”马翰彬彬有礼且极其平静道,“下官彻查坊间巫蛊事,关系重大,牵连众多,压力也不会小,为了不连累家人、袍泽……提早准备一下。”
邓永迁鼻子一酸,险些湿了眼眶,好在及时忆起马翰平素为人,定了定心神再问:“马指挥到底想干什么?”
“钤辖也是来逼下官的?”马翰手握白绫打结,“千古艰难唯一死……”
留守吏卒顿时红了眼,同仇敌忾的看向邓永迁,仿佛下一刻就是杀父仇人。
邓永迁连忙放低身段,“马指挥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马翰眼前一亮,“请钤辖赐教。”
邓永迁微微一滞,拂袖而去。
身后亲随出门后小声提醒:“马翰背后有人。”
邓永迁点了点头,寻思:平时做鬼,今夜为人,背后没人指点才怪,会不会是勋贵们越来越放肆,宫里那位欲借此事敲打一番?
他略一沉吟,当机立断道:“今夜缴巡时间加倍、缴巡卒加倍,静观其变。”
一墙之隔。
马翰忽然一个寒颤,悄无声息的嘀咕:“怪不得读书人都喜欢沽名钓誉,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就是有点冷,要不要加张碳盆?”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从梦中笑醒。
刘纬是那个被笑醒的人,他一脚踢向背后的戴朝宗,却陷进一坨肥腻中,吓到顾不得戴国贞就睡在隔壁:“你怎么不穿衣服?”
戴朝宗迷迷糊糊的抱了过去,“不是请我去新宅住吗,我要以身相许。”
“小畜生!”隔壁戴国贞暴跳如雷,“老子这就打死你,提前过冬至。”
与此同时,东华门两侧角楼钟鼓齐响,城门缓缓开启,金吾出列。
李沆、吕蒙正、毕士安、王旦、王钦若并驾齐驱,百官依次递进。
气氛明显比往常压抑,皇城司深夜搜集权贵不法置宅事、传得沸沸扬扬,马翰、王世隆已为万夫所指。
李沆路过皇城司时,轻挽马缰,徐徐回首,欲替百官张目。
视线稍有偏差,尽头是一首五言绝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有备而来?
李沆一阵迟疑。
皇城司门前约栏官小心翼翼的道:“禀李相公,墙上绝句乃童子科进士刘纬所作,卫都知所书。”
李沆碰了一鼻子灰,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口不对心的赞道:“好诗。”
朝觐队伍重又缓缓流动。
就在这时,卫绍钦自门内出,揖道:“院内另有一首五言绝句,请李相抽空指点一二。”
这是在宣战?
李沆挽缰下马,冲吕蒙正笑了笑:“请圣功兄代我押班。”
吕蒙正轻声道:“速去速回,卫绍钦没那么张扬。”
李沆挥退亲随、紫衣导从,连过两道门槛,直入北院,视线尽头是一首风格迥异的绝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落后半个身子的卫绍钦沾沾自喜:“外面那首是奉礼郎赠予皇城司的,这首是赠予下官的。”
李沆夹枪带棒道:“似乎是量身定做,却有些不太应景。”
卫绍钦坦白:“昨夜一事与皇城司无关,官家也不知情。”
李沆轻轻叹道:“内忧外患,朝堂经不起动荡。”
卫绍钦自袖内掏出一本文书递了过去,态度恭敬,言词犀利:“请李相尽心尽力、尽职尽责。”
李沆扫了一眼,红着脸道:“都知有心。”
卫绍钦毫不领情,“某再也无法压制马翰,今日之后,有心无力,请百官日后奉公守法,以报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