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两件事(2 / 2)
四周是一片沉默。鄂尔泰道:“皇上叫你和我们上书房谈,没别的旨意,我们只是听。你说就是了。”“说就说。”王士演冷冷道,“我是越来越糊涂了。我不晓得你们几位衮衮诸公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无缘无故放了罪人。封允禵为王,今儿见邸报又封允俄为辅国公。
他辅的哪一国?是死了的陈允禩、陈允塘的国,还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国?
汪曾齐先头劝年都督谋反,先帝拟定年提督的九十二大罪,当时你张廷玉在朝为相,鄂尔泰也是左都御史,如果冤枉,你们当时为什么一言不发?如果不冤枉,为什么上书房又发文释放汪曾齐所有家属,年都督一案所有牵连在内的都一概免罪,有不少还官复原职。
先帝曾赦免已经改过自新的罪人曾静,颁布明诏:‘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究诛戮之。’煌煌天言犹在耳畔,敢问诸位大人,何以竟敢请旨,悍然杀掉曾静?”他长篇大论,连连质问词语锋利,毫不把几个王爷大臣放在眼里,傅恒竟听呆了。
“来来,”张廷玉亲自斟一杯茶过来,“你说得口渴了吧?说嘛,接着谈。”
“谢中堂。”王士演接过茶喝了一口,旁若无人地说道:“先帝清理亏空,惩治贪官污吏。诸君都是读书人,自前明以来,哪一代吏治最清?正是先帝的天正年间!
如今分家亏空都是一概都免追了,下头官员见风转舵。巧立名目,从办差拨银中大挖国库。
贪风又在抬头,先帝为奖垦荒、扶植农桑,设老农授官制。种田种得好,赏八品虚衔,这是善政嘛!巡农御史张故一本奏上,将此善政也废了……这样弄,我不知各位执政置先帝于何处?也弄不懂,置当今万岁爷于何处?我说穿了吧,如今什么是好条陈:只要把世宗定的国策翻过来,就是好条陈!”他又喝了一口茶,冷笑道:“你们奉旨问话,我奉旨答话。就是这些。没有了。”
几个大臣听了对视一眼,陈允禄口才不好,便转脸对张廷玉道:“衡臣,你说说吧。”
“我佩服你的好胆量。”张廷玉颔首说道:“你这一封折子告的不单是我们上书房,是连皇上‘以宽政为务’也一揽子扫了进去。你说的那许多事都已发到九卿,大家自有甄别。连带着我和诸位上书房大臣的,我们也要解释——不过不是给你,我们不对你负责,只对皇上负责。”鄂尔泰轻咳一句说道:“皇上已经批了你的奏章,有罪无罪,什么罪名,我们议过自然请旨。你不必再到福建巡抚任上了。傅恒就在这里,交与他,你暂在养蜂夹道待命。”
“公事就是这样了。”陈允禄笑了笑,起身上前,竟拍了拍王士俊肩头,”我服你是条汉子。三天之内你要写一封谢罪折子,承认自己妄言,本王还可在圣上面前说话。不然,我也无能为力。”
王士演只一笑,转脸对傅恒道:“张熙不也在养蜂夹道?能不能把我们囚在一处?我趁空学点诗。”傅恒见张廷玉便笺上要自己进来,却万不料是派给这差使,怔了一下说道:
“到时候再说吧。”
裕隆帝这段时间刚从开封私访之后回到京城,看到了开封城的江湖势力逐步平静下来,该交的钱也都交出来了…
此刻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等着贵州苗疆张广泗的好消息,想连同恩科选士一并大庆。
但一个张熙案子尚未了结,接着便发生王士演的上万言奏折,将登极以来种种施政说得一无是处,因此接连几天郁郁寡欢。
听了庄亲王陈允禄的回奏上书房接见王士演的情形,不啻火上浇油。
当时就光火了,把**杯向案上一墩,说道:早就有人在暗地里说朕是先帝的不肖子了,这个王士俊不过公然跳出来讲话罢了。朕以宽待人,就这样上头上脸,真是不识抬举!”
他牙齿咬着下嘴唇,冷笑道:“想严还不容易?那只是一道旨意!你在下头若再听见闲话,就把朕这个旨意传他!——据你看,王士演这么胆大妄为,是不是朝中另有人幕后指使?”
“皇上,”陈允禄怔了一下,木讷地说道:“臣没有听见议论皇上的话。王士演是书生习气,沽名钓誉想出名是有的。书生都这样,张照不是也为出风头。这些读书人,心眼坏着呢,都不是东西。”
见陈允禄说得语无伦次,裕隆帝倒被逗笑了:十六叔,读书人也有好的,咱辽东的读书人操守不及中原读书人是真的。
鄂尔泰这人其实在辅政大臣里头并不是上上品性。朕要他作枢要臣子,你知道为什么?”陈允禄睁大眼看着裕隆帝,说道:“臣不知道。”
裕隆帝笑道:“你太老实,咱天熙功臣也有一宗不好,骄纵不肯读书。
鄂尔泰心地偏狭,但读书不少,操守好。你知道,下头递上来的奏折都是读书人。看折子的也是读书人,处置政务的还是读书人。长此以往,大权旁落不旁落?”陈允禄忙道:“那是。六部里情形我知道,说是每部的尚书实权都在中原读书人手里,咱辽东的尚书反而成了菩萨,供起来受香火听奉承。这样弄下去,朝廷不成了中原读书人的天下了?”
“十六叔这话明白。”裕隆帝说道,“所以你要带咱们宗室子弟习学好,有些可有可无的功课该汰裁就汰裁了。学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学他们的政治,不要让他们同化了。如今老亲王里头你为尊,十七叔专一在古北口、奉天练兵,下一辈还有几个小王,都归你带管。办好这差使,比什么都要紧。”
“是,皇上,我本事有限,尽力办差,有不是处,皇上早晚提醒着。”
正说着,洪公公走了进来,裕隆帝问道:“预备好了么?”洪公公忙道:“回皇上,都预备好了,张廷玉叫请旨,皇上是从这里过去,还是到乾清宫叫他们陪着去。”
“肤就从这里去——道乏罢,十六叔。倒倒心里闷气,这会子好多了。”裕隆帝起身说道,“今儿在保和殿传胪恩科进士。改日朕再召你。
你老实这是好的,但太忠厚未免受人欺,顺着朕这句话回去好好想想。”陈允禄忙起身辞出。这边裕隆帝便由几个太监服侍着更衣。待一切齐整,洪公公跑出垂花门外,大声道:“皇上启驾了,乘舆侍候!”
顿时细乐声起,几十个畅音阁供奉奏乐尾随于后,一百多侍卫太监执仪仗前导,浩浩荡荡出天街往三大殿透逸而行,待到乾清门对面的大石阶前,所有扈从都留下,只由两名侍卫跟随裕隆帝拾级上阶,早见讷亲、鄂尔泰和张廷玉三个上书房大臣已迎候在保和殿后。今儿主持胪唱大典的是高阿那亲,率张、鄂二人跪接请安罢,高喝一声:
“皇上驾到——新进士跪接!”
保和殿前乐声大作。这边的音乐与扈从绝不相同,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以萧、笙、簧、笛、琴、筝、篓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音动人心。乐声中,六十四个供奉手执圭极端坐,口中唱道:
云汉为章际圣时,命冬官,斧藻饰,雕楹玉褐焕玉楣。采椽不斫无华侈,五经贮腹便便笥。临轩集众思,贤才圣所资。慕神仙,虚妄诚无谓,惟得士,致雍熙……启天禄,斯文在兹,宵然太乙藜。入承明,花砖日影移。覆锦袍、蒙春礼,撤金莲,归院迟,赐玉脍,咱蓬池……
高阿那亲一边走,一边偷睨裕隆帝的神色。
裕隆帝听得极认真,有两处眉棱骨挑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但此时盛典正在进行,几百名新科进士黑鸦鸦一片跪在殿前,便忍住了。来到殿前,乐声停止。扬名时和鄂善跪在最前头,领头高呼“皇帝万岁!”
“皇帝万岁,万万岁!”
新科进士们一齐叩下头去。
裕隆帝含笑向这群老少不等的新进士点了点头,径自跨步进了大殿,在须弥座正中端肃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