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2 天工开物(1 / 1)
出了汴梁城二十里,道路变得泥泞坑洼、颠簸难行。宋启愚待在车里实在难受,就跟李向波说:“向波兄,这段道路太差劲了,咱们走走如何?”李向波笑笑说:“李某也有此意。此处离杏花营已经不远。我们就走过去吧。”于是,两人便下车步行。看着马车在前面一颠一跳的样子,宋启愚略有所思地说:“向波兄,你我刚出京城,道路的状况就如此不堪,可以想见其它地方的官道也是标准不一、崎岖不平,我们应该上书朝廷统一尺寸,修缮道路,既方便官民通行,又利于财货流动。”李向波指着远处的另一辆骡车说:“宣道所言不错。车辆的配置也要有个标准。前次我来邝玄家,车轮坏在了半路,附近的木作竟然找不到可供代换的部件。我只得多走了个把时辰才到达杏花营。”
二人说笑着来到了马家河边。但见远处立着一架巨大的水车,水斗带动着辐条正在缓缓转动。水车旁边建有五座砖房,其中一座的烟囱里还冒着袅袅白烟,又有水雾从房子后面升腾起来,显得颇为神秘。宋启愚大为惊异,说道:“我们山西也有小水车,但都是灌溉用,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向波兄,那几座房子是干什么用的?”李向波笑眯眯地说:“邝玄就在此处。大人进去,一看便知。”宋启愚听后提袍疾走,又飞身跳上了小桥,三步两步到了河对岸。他这才想起身后的李向波,不由自释地一笑,回身说:“向波兄快来。我真想早些见到这个奇人呀!”
等离近了,宋启愚再仔细观瞧,就见水车砖房旁边有一片空场,三四个男女正忙碌地往场上晾晒着一挂一挂晶莹剔透的粉条。宋启愚恍然大悟,笑道:“向波兄,收秋后,将红薯加工成粉条,价值暴涨数倍,且易于储藏,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技术吗!”李向波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说:“宋大人,稍等等。我这就叫邝玄出来拜见您。”宋启愚整了整衣冠说:“向波兄,我们是来请人的,应恭敬些,还是我们进去见邝玄吧。”说完,宋启愚大步向前来到了晾晒场上。他对着一位刚刚晾完粉条的妇人点头抱拳说:“大嫂,请问邝玄先生现在何处?”那妇人憨厚地笑笑,指着前面的房子说:“喏,我兄弟就在磨房里呢。”宋启愚道谢后,带着李向波就进了磨房,巨大的‘吱呀’声一下子就吞噬了二人。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宋启愚渐渐看清了,磨房的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大圆洞,从外面的水车方向伸进来一根粗大的转轴,转轴这端连接着多个齿轮和齿条,最终将转动力加在了两副石头磨盘上。一位穿青布长衫的清瘦男子正指挥着三个汉子将一筐一筐洗净切块的红薯倒进料斗里。李向波上前几步,大声喊道:“邝玄,宋大人来了。”可长衫男子只是身子一震,似乎没有听到。李向波又向前一步,喊着说:“邝玄,我昨天差家人给你带的书信,你看了吧。宋大人愿意为你伸冤。”那邝玄低下了头,可仍然没有回身。宋启愚向前走了两步,一躬到地,说道:“邝先生,你身怀奇技,应报效国家,宋某是来请你出山的。”邝玄颤抖着肩膀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宋启愚发现他已是满脸泪痕。
邝玄出任虞衡司匠头后,又向宋启愚推荐了王庶和方庆钟二人。宋启愚也一一登门造访,延请他们到工部任职。很快,邝、王、方三人便根据宋启愚的要求,设计出了几种新式水车和风车。其后,宋启愚又带着一众人等经过实地勘探,校订方案,最终决定在开封城外建造两处十二座大型磨坊。这些磨坊可以根据季节变化,完成磨面、榨油、灌溉、脱粒、制粉条、磨豆腐等等农事活动,且速度快、效率高、成本低。为了能让新技术早日创造价值,宋启愚一面向上写奏折,等候朝廷的批复和拨款;另一面,他先行垫资三千两白银,命吴襄和余允文会同邝玄等人,立即开始磨坊设备的打造和基础设施的建造。他希望能赶在今年下雪前,先建成两座磨坊,投入试运行,待来年开春,再把全部工程建设完成。
在这段时间里,宋启愚更加忙碌了。每天,他要先到工部处理一下日常事务,然后飞马到城南柳林村探看磨坊的建造情况,人手不够时,他还会脱掉官服亲自搬砖扛木;接着,他要再绕到城西杏花营检查设备的打造状况,询问邝玄等人有什么困难和需要;最后,他还要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府中。对于丈夫的劳累,二夫人韩丽华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就默默地承担了全部家务。每日晌午,她都会带着丫鬟坐着车,将准备好的酒饭送到工部衙门外。她还总是在怀里捂上一碗热饭,待丈夫出来时,立即端给他食用。宋启愚每每也不多言,只是笑着把一碗饭吃完,再喝上两口酒,便提上食盒,带着随从纵马向南奔去。
到了十一月中旬,朝廷的批复终于下来了。当天下午,宋启愚一反常态,早早回了家。他兴奋地走过前院。看见余允文的小儿子和吴襄的一对儿女在院子里面玩,宋启愚童心复萌,上前搂着三个孩子,说:“天乐、双贵、双兰,你们玩什么呢?咱们一起玩好不好?”几个孩子见有大人加入,十分开心。余天乐笑嘻嘻地说:“宣道大,我们在玩捉迷藏,不能出这三个院子。这回该你捉。你到屏风那里闭上眼睛数二十下,再来找我们啊。”三个孩子也不等宋启愚答话,各自跑开找藏身的地方去了。宋启愚走到屏风处,大声地数起数来,数完便装模作样地开始找人。他还故意找不到,一会儿说:“双贵真狡猾,躲到哪去了!”一会儿又大叫:“天乐,看见你了。咦,怎么不是。”到了后来,吴双兰咯咯笑着躲到了宋启愚身后。没想到,宋启愚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宋启愚的叫喊声引出了韩丽华和各房人等前来观瞧。宋启愚突然一转身,把小双兰抱起来举到空中,笑着说:“可让我逮到了,跑不了啦!”另两个孩子高兴地跑过来,拽着宋启愚说:“宣道大,我就藏在那儿,你再往前走一步就看见我了。宣道大,我从你身后跑到那个门,你都不知道。”吴襄的妻子笑眯眯地走过来,边接过双兰边说:“你们哪里瞒得了宣道大呀,大让着你们呢!”宋启愚哈哈大笑后,给吴襄的妻子和余允文的妻子各作了一个揖,说道:“宋宣道多谢嫂子了。余先生常驻杏花营、长白兄常驻柳林村都十分辛苦。今天,他们监管的风车磨坊已基本建成,再过几天便可投入使用,他们也能回家了。”两个女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礼遇,都不知所措地一再逊谢。宋启愚又走到韩丽华面前,作了个揖说:“夫人的暖饭之恩,我心里明白。”韩丽华望着满脸赤诚的丈夫,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直站在门边的童道生这时开口道:“宣道兄长接下来是不是要感谢我呀。我还帮你找了不少典籍着作呢,象《九章算术》呀,《齐民要术》等。”宋启愚走上前,正欲向童道生称谢。童道生赶忙制止说:“别、别、别,宣道兄长施礼我可受不起。兄长什么时候带我去你的磨坊看看稀罕,我就知足了。天天钻在故纸堆里,我都快发霉了。”宋启愚笑着说:“好。三天后就带你去。到时候套上几辆车,丽华和嫂子们还有天乐、双兰都去,那风车的悬臂有四丈多长,转动起来很有气势,保证让你们开眼。”几个孩子和后面的几个小丫鬟听后,兴奋得直拍手。
童道生把宋启愚拉到一边,从衣袖里抽出两份请柬说:“兄长,今天吏部主事付云瑞亲自给咱们送来了请帖,言说他将在下个月初六与孔家小姐完婚,邀请我们出席婚宴。”宋启愚接过请柬,展开看了一遍,笑嘻嘻地说:“云瑞娶妻,当然要去。咱们还得备下厚礼,给他闹洞房去呢!正好,借这个机会,我们这些在京的同年也可以聚一聚。陆祥楠、朱昌海、金杰这几个仁兄,我还真有些想念他们呢。”
刑部孔郎中为女儿和女婿的婚礼狠下了些功夫,不仅把府邸收拾得喜气洋洋,还邀请了自己在京相识的所有同僚,其中不乏政事堂执政、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侍郎、工部侍郎等高官。做为付云瑞的同科,又是殿试三甲的宋启愚和陆祥楠、文泰也被安排在席面的前排入座。热闹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宋启愚拉着陆祥楠和文泰来到同年们的桌前开始挨桌敬酒。大家聊起当初科考的趣事、在翰林院的经历以及目前各自衙门里的怪谈,笑声不断,甚是欢愉。过了一会儿,礼部主事谭琴端着酒杯来到宋启愚面前,略带醉意地说:“宣道兄,上次都怪小弟唐突,惹得你跟再造老弟不高兴。来,我先自罚一杯,算是给宣道兄赔罪了。”宋启愚笑笑说:“谭主事,你我同年有个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再造早已释怀。咱们碰一杯尽释前嫌如何?”这时,童道生也凑过来,拍了拍谭琴说:“谭兄,还记恨我呢。小弟跟你喝一个,算是赔礼了。”谭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痛快,二位同年果然是大丈夫,谭某领教了。”待谭琴走后,宋启愚抚着童道生的背,小声说:“再造今天表现的不错,对待这种小人,我们虚与委蛇即可。”正说话间,新郎付云瑞在其岳丈孔大人的陪同下,前来敬酒,大伙又是寒暄打趣、觥筹交错了一通。接着,宋启愚坐到户部员外郎文泰身边,亲近地说:“文兄的学问人品,小弟一向极为佩服,咱俩走一个。”文泰笑着说:“宣道老弟取笑愚兄了,来,干一杯。”待喝完杯中酒,宋启愚凑近文泰说:“若什么时候宋某有了难处,不知文兄是否会帮衬小弟?”文泰正喝得高兴,脱口而出:“宣道说的什么话,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背景远在我之上,有什么事情你摆不平呢!”宋启愚又和文泰碰了一杯酒,笑嘻嘻地说:“文大人,我听说户部有一万担麦子急需磨成白面,此项事务可曾安排妥帖?”文泰夹了个丸子吃下后,说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年终,朝廷要给在京的官吏发银钱禄米,的确有一万担麦子需要磨,虽已找了几家磨坊,但仍有三千担无法及时处理,我正为此发愁呢。”宋启愚大喜,说道:“这一项不如交给我们工部,小弟帮你处理。”文泰吃惊地看着宋启愚说:“这可不是个小事,因为赶得急,户部在每担麦子上加了一两银子的费用,你真的能拿下?”宋启愚认真地说:“文兄什么时候听小弟说过空话,交给工部你就放心好了。”文泰略加思索,说道:“整体上,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宋大人还得容我先跟司马尚书通报一声,再做定夺。”宋启愚心知对方是在留余地,便接着说:“文兄不爽快,莫非不把我当同年了?这点小事,你就能做主。我明天就命手下去找你谈。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咱们就这么定了。”
伴着一场瑞雪,新年的脚步渐渐近了。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宋启愚所掌管的新奇事务部门已经积累了近四千两银子的盈余。宋启愚一面重赏了李向波、黄秩五、邝玄、王庶和方庆钟等有功僚属;一面命手下将剩余的利润和磨坊新出的千余斤粉条分发给工部所属的大小官吏。一时间,工部众官上至尚书邱养德下至普通皂吏无不对这位年轻的员外郎另眼相看、交口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