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春花秋月(2 / 2)
现在回头一想,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两个宫女是什么时候就已经被梁九功换成了他的人,是的,救我升天的那人就是曾经陪伴在先皇身侧几十年的老太监,梁九功梁公公。
他在宫里几十年,又是先皇身侧的人,根基深厚,势力极大,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简直不能再简单,只是他也老极了,我们一同坐在驶离京城,去往郊外的马车上时,他因为髋部不舒服辗转起身了数十次,老态龙钟的样子让人不忍回想当年。
他说救我并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这大清江山,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每日在痛苦和自残中过日子,置自身安危不顾,就是置整个天下不顾,先皇呵护得繁茂盛大的天下,不能让胤禛毁了,不能让任何人毁了。
我看着他浑浊的双眼,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力气可说,他若是知道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差点把大清的主人给割喉了的话,不知还会不会救我出来?要保住大清江山的办法多得是,最难的一个就是救我,他大可以把我杀了扔了,反而不需如此大费周章。
在通郡告别的时候,我扶着马车柱子,问了梁九功最后一个问题:“莘夕哥哥真的死了吗?”
若不是身旁的宫女不住地看着我,我专注于梁九功的回答,都没有发现自己颤抖的厉害,身上没有力气,抓着木头柱子的手指甲都快嵌进去了。
“死了,”梁九功叹气,“老奴给王爷收的尸。”
豆大的眼泪砸在尘土飞杨的地上,我又问了一遍,“真的吗?他告诉全天下的人说我也死了,可我……”
“公主,”梁九功颤颤巍巍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哪能一样?皇上是怎样对付废太子和九爷十爷的,您忘了吗?就连与他同胞的十四爷也已在马兰峪呆了两年多不得回京,怡亲王爷手握重兵,是他最大的敌人呐。”
“也是他的亲兄弟。”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第一次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街头痛哭失声。
“为君为王的人,哪有亲兄弟?”梁九功的声音带着抹不掉的衰老,穿破红尘与岁月,洒在了来路与去路之上。
后来的日子我行尸走肉一般记忆很浅,所以想一笔带过。梁九功派来的宫女是个到龄被放出宫的江西女孩,陪着我走了两个月的路,离她家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就被我劝说着离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梁九功原本给我安排的是去青海找父亲和舅舅,但宫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之后,我却突然看着前路不想动,哪里都不想去。
我浑浑噩噩的沿着不知去往何方的山路走了很久很久,淋过雨的日子有,三天吃不上饭的日子也有,露宿山林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披着硕大斗篷的我,站在山林中时而出现的寺院内,遥望着古树参天、星月成河,脑子里却一片混沌半分清明也不剩,我应该去死的,崖高河深,路有尖石,随便选一个就可以去见莘夕哥哥了,但我这般糊涂浑噩,连死都忘了,直到走的双脚破口,鲜血流了出来也不知疲惫,帽兜下的头发更是一缕一缕的掉,夜里蜷缩成一团睡在山林正中央的时候,常常会想不起今夕何年。
所以在遇到秦诺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认出他来,直到他抱住我大喊大叫,我也仍在浑身发颤地扑打他推开他,咬的他肩头那块疤直到今日还清晰可辨。
随后我便跟着秦诺回到了惠山,休养了将近一年才稍稍正常,会短暂的失忆一会儿,随着他们笑闹两句,但清醒的时候仍在不断地、无意识地自残。
秦诺把我照顾的很好,偶尔还会陪我说会儿以前,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当年我死在琉璃殿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半座京城都差点疯了,钱晋锡大闹朝堂,哭的差点背过气去,被四个人抬着扔了出去,还受了五十大板,和硕特部克扣了当年的贡品,犯了边境十二城,要求大清归还我的尸骨,差点闹得无法收场,幸得胤禵从中调和,安抚了和硕特,也阻止了主战派的出兵,保住了我最后一个牵挂。
姐姐则以死相逼未认祖归宗,由萨梅陪着回了青海,同阿爸他们团聚。
秦诺问我要不要回去,我呆愣了许久,然后摇头,说:“莘夕哥哥在这儿呢,我回哪去?”
秦诺无话可说,像胤禛防我一样四处扫了一眼屋内,确认没能造成太大伤害的东西才会离开,我抹去流不完的眼泪,又想念起刀刃切进肉里的那种疼痛感来,似乎能让我暂时忘了心口处切入骨髓的痛。
在惠山,除了秦诺,周遭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不知是巧合,还是秦诺为了隐瞒我的身份而故意为之,花豹、二哥、念烟等人都未曾见着,不过以我当时恍恍惚惚的状态来看,只怕擦肩而过,也未必想得起来那人其实是认识的。
我还是睡不着,脸色差的可怕,山上没有什么山珍海味,秦诺专门去买了灵芝人参来熬汤给我喝,可我喝下去就吐,才想到怕是好了许多年的胃病又犯了……
那时候我要是稍微清明一点的话,就会想到自己麻烦秦诺太多了,自从二十多年前初到京城闯了他的婚礼到现在,亏欠他的数都数不清。
所以当后厨煮饭的王大妈来找我说亲的时候,我一脸茫然,搞半天都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上下启合的嘴唇和眉飞色舞的表情,到了最后,才‘啊’了一声,“你是要我帮秦大哥找媳妇儿吗?”
她一愣,随后摆摆手笑出了声,“傻姑娘诶,虽然长得好看,脑子怎么不够用呢?咱们爷对你那样好,这不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我听懂了,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是秦大哥让你来的?”
她眯眼一笑,不置可否。
我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时身形有些晃动,看着手腕上刚包扎好的纱布,昨晚我好像又伤害自己了,夜里的时候秦诺才亲自给我处理好的伤口竟在此刻显得这么刺眼难堪。
“怎么样啊?咱们爷好着哩,可惜就是没有娶妻,这山头你知道伐?就是我们爷家里的,其他各处也有房子产业,底下贴心的兄弟又多,嫁过来那可是赚大发了……”
她喋喋不休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却觉得心口在疼,那种细细麻麻像蚂蚁一样的冰凉和疼痛爬进心底深处,又想去找莘夕哥哥了,他要是活着,我能历遍千山万水去寻他而无所畏惧在所不惜,可他死了,我没地寻了,除了死,死了我能去见他……我杵着桌边的窗台,闭了闭眼睛,让这些水蛭般吸干我魂魄的思绪锁在心里,抬眼笑了笑,“我不配。”
王大妈愣了,好一会儿喜笑颜开,“说什么呀姑娘,原本大家觉得你病歪歪的又没正经来处,的确有些……但架不住咱爷对你的真心,千金难买真心,是吧?”
“对,”我笑了笑,“您说的是。”
“那就这样定了……”她一副大获成功的模样,嘴角都冽到耳边了,“他……”
“什么定了?”秦诺从外面走进来,看见王大妈的样子眉头微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