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纷乱如麻（下）（1 / 1）
正殿上方书写着“观音殿”三个金字，倒也飞龙走凤，两旁的对联写的是：“青蔼柳枝含玉露，风翻贝叶降慈云。”知客和尚又徐徐介绍，娘娘庙的本名原是“青风庙”，但许是这个名字不响亮，许是周围都是庄稼人家居多，口口相传中都称作娘娘庙，后来有一任的住持索性就将它改作了“娘娘庙”，倒也怪，改了娘娘庙的名字后，香火居然大盛。只是因现今圣上重道轻佛，地方长官责令他们遣散了所有年青的和尚，但是周围人家还是会经常前来烧香祷告的，只是大不如前……
宁国点了点头，难怪小燕会骗她说这是“青风观”，只是小燕如何会知道此处的？但这个念头只在宁国脑中一闪，来不及细想。
跨过高高的殿门门槛，从炎热的外面走进高大的殿内，殿内的幽凉让宁国顿觉周身舒爽。却见这大殿格局与一般寺观不大一样，进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大天井，天井正中有一圆形花坛，坛中竟种有一篷紫竹，笔直地向天井上方舒展着生长，虽无风亦起舞，虽无雨亦含露，婀娜多姿，清雅脱俗。天井两边各有一道宽宽的游廊，壁上连绵地彩绘了各种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救难化险的图画，画中的观音有手托净瓶拂洒甘露之像，有双手合十坐于莲花宝座上讲法之像，有怀抱幼儿的送子之像，有骑于龙头降怪显圣之像，有千手千眼法力无穷之像，画面各异，不一而同。过了天井方是正殿，宝殿中高高矗着一座观音菩萨救难塑像，她一手持了杨柳枝，一手托着净瓶，神态庄严雍容，微垂的眼睛含笑带嗔似怜亦悲地望着座下众生，动作神情栩栩如生，衣带裙褶惟妙惟肖，恍若观音亲临。两旁的殿中大柱上亦刻有一副对联，“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
庄严肃穆的气氛早已让宁国心情安静下来，见了这雕像心中更是不由一动，郁积的满腹心事仿佛有了寄托的出处，观音菩萨望着她的眼神仿佛一切尽已知晓，她不觉就跪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地祷告了一番。紫罗忙跟在她身后也跪了下来，小燕却背着手四处乱转乱看个不停。
这偏远的观音庙倒歪打正着地恰合了宁国的心愿，让她可以从容说出自己的出来的目的，她想为华阳、春瑶、云舒等这些姐妹做场法事，超度她们早日脱离苦海，不致成为孤魂。她一向并不相信这些，她们也并没托梦与她诉过苦，但她心中很是不安，这些时间一想起这些姐妹的结局，心中便凄楚无比。
知事和尚已是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了，默默地以一种洞悉的眼光望着宁国，待她说毕自己的心愿，方叹息一声缓缓而道：“施主不必自苦如此，世事转眼皆成空。尘世缘份，皆因缘而聚，缘尽而散，施主不肯放下，施主那些故去的姐妹也不得自在。本院住持法玄自幼便出家修行，精修佛家经典，通晓佛音佛号，今日就请住持为施主开坛，做一场法事，为施主众姐妹超度，为施主了却心头牵挂，如何？”
宁国被他的一段话说中了心事，唯有不断含泪点头而已。
本以为住持法玄应该更是年长和尚了，不料却见一个约摸不过半百的和尚出来，一身半旧的灰色僧袍，默默地打量了宁国一番，合掌行礼道：“不想今日竟有贵人到来，有礼了。”
宁国今日只穿了件淡青色的素色衣裙，薄施粉黛，钗环俱卸，周身并无半点贵气。她疑心因近来庙中香火不盛，这寺庙又地处偏远，法玄见到香客来也会格外恭维些，因此也不在意。
只见法玄长老看了知事和尚呈来的录写着华阳、春瑶、云舒等人的名讳、生辰、忌日的贴子，沉吟了好一会，道：“贫僧欲为这些施主这些姐妹做个三天的法事，如何？”
宁国以为法玄不过是想多化些布施，忙点头道：“正有此意，请长老尽力而为，功德我自当尽心。”
不料法玄显然看透了她的想法，平静地摇摇头，深邃的眼里含着慈和的怜惜：“虽说红尘情缘皆为孽债，但贫僧观看施主这些的姐妹，其中多有前生缘未尽，今生怨未了之人，只怕此世苦难未脱，难以超生。故宜多念几卷经方得以超度她们……”
法玄的话还未了，宁国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何尝不是如此，不但是华阳、春瑶、芷棋、浣月，即便是早逝的云舒，对这碌碌的尘世，仍有着无尽的牵挂和未了心愿……
法玄进去更了衣，在殿前拈了香，口中念念有词地向四方拜了，盘腿在蒲团上坐定，只听坐在他身后的几个和尚手中的铙钹一阵轻响，法玄这才开始敲响木鱼，嘴里念念有声起来。待法玄念咒完毕，然后方开始念起经来，后面的几个和尚也跟着喃喃地念了起来。宁国听法玄说了，今日诵念的是《度亡经》，明后两日才是《金刚经》、《观音经》等。宁国一向不相信鬼神，对佛教也不感兴趣，从来不去研究这些，法玄说的这些她一概不懂，她只是因心中着实不安，故连日来寻找慰藉之意。但此时见做法事的和尚虽不多却极为虔诚，舒缓的经声充斥了整个大殿，场面庄重肃穆，宁国心中也颇感安慰。因她身子不便，紫罗和小燕便搬了张椅子让她端坐在大殿一角，静静地听着法玄长老似吟似唱的声音，阵阵檀烟在身边悠悠地萦绕……
渐渐地，宁国感到自己乱麻一般的情绪被逐渐抚平，心神开始安定下来。无意中，她的目光又触到了上方的观音塑像，却觉得菩萨的目光正无尽怜悯地望着自己，似有抚慰之意，与前两次目光接触时的眼神又不尽相同，宁国不由心中震撼地一惊，泪不由地又滑下了脸庞。
一卷经念下来，时辰竟已近末时了，只有紫罗还静静地站在宁国身旁，马车夫和林福早都倚在廊壁下睡着了，却不见了小燕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