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谲云诡（下）（1 / 1）

阔别六年再踏进神龙谷，谷中事物与初次看见时仿佛毫无变化，入谷的迎客松依然苍翠挺立，只是滚滚红尘的热浪席卷中，多少人和事早已是斗转星移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李义山的一路行来黯然伤怀，渠成却一脸平静地望向神龙谷，但那也仅是表面的镇定和冷漠，虽然遭遇不同，心思不一，他心情的起伏和伤感却是相同的！

上一次出家，渠成多少有一些是出于对令狐绢的失望，更有对自己始终无法忘却她而对自身产生的不满！虽然不肯承认，但他之所以一直呆在神策营中不离开，其实为的就是隔一段时间可以看见她盈盈的笑脸！他甚至都有些痛恨自己的了，明知是愚蠢却还是无法释怀无法割舍！即便是为盈香所伤后，他依然牵挂着她，他刻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刻，看见她哭得很伤心，他从来没见她哭过，他担心她真的会因为自己而过于痛苦过于自责。但直到在至丹凤门前见到她，看着她迅速果断地出手，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令狐绢就是令狐绢，无论何时都能生活得很好！纠结的永远只是他而已！那一剑似乎剜去了他所有的不甘和依恋，他终于静下心来了。

但渠成内心并不安于成日的修行，他心底依旧抱着行侠仗义扫尽天下不平的梦想，他一直自信自已的力量，觉得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他不屑于作遁世逃匿之举！他也不想再涉足儿女私情，情感让人脆弱让人无能，他不需要这些无谓的执着，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修道于他最大的益处就是学会摒弃一切该摒弃的，他只愿做一个纵马驰骋啸傲江湖来去自如的侠士！留在玉阳观，更多的是因为感恩而并非情愿！

龙潭营的传闻激起了渠成的好奇心，他不顾师父的阻挡独自而去，穿过峭壁在营外黝黑的山洞中时，他救下了一个从龙潭营逃出却已因受伤被困的妇人，他带他们穿出了峭壁，但因重伤和饥饿，妇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央求渠成救下她的孩子，她颤抖着取出一物给他：“必是此物的主人，祸害了龙潭营……”，她不及说完就咽了气，但不用她说渠成一眼也认出了那块晶莹的玉玦，那曾是令狐绢佩带在衣裙上的装饰之物，她从不肯轻易取下来。这块玉玦一度让渠成有些耿耿于怀，后来才知道那是她进宫之时，她兄长令狐綯送给她的。

死去的妇人还在孩子的棉衣里放了一块绢帕，她担心自己逃不出神龙谷，她用血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龙潭营的秘密写在了帕上。她本是神龙谷药医的娘子，她丈夫是王守澄的远房亲族，她丈夫久已听闻神龙谷宝藏之秘，袁达对他们的讯问和华阳的到来让宝藏的传说更加真实而清晰。王药医借着替华阳疗治的机会，多次向华阳打听过，华阳从来缄默不语，但她的态度竟让王药医更加深信不疑。华阳死后，意冷心灰的袁达曾好言劝他们远离神龙谷，无奈王药医却鬼迷了心窍，认为这是属于他王家之物，既然王守澄一族俱已亡故，想必该轮到由他来承继了……

药医娘子的话让渠成更加证实了自己以前所推测到的结果，将他探查到的片断连接成首尾相贯的真相。只是王药医夫妻终年守在龙潭营中，他们并不知道一些渠成已听闻到的消息，他听说令狐绢出塞未归，并且她已经嫁给了靖宁王——一个他以前绝没有想到她会肯嫁的纨绔子弟！

令狐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她，但命运又一次将她的名字推到他的面前！但这次是他不能袖手旁观的事，事涉被拘在谷中的数百名百姓，若是她，他必须纠正；若不是她，那最好！

渠成的打算遭到云机道长的痛斥时，他明白师父是在担心自己，但他觉得那些都是无谓的担心，与生俱来的傲骨让他藐视一切权贵鄙视一切强权，因此他仍然据理力争，竟气得一向放任他的云机道长勃然大怒！他和师父都拒不让步，玉阳观中人心惶惶，若不是受了师父的重恩，他几乎就要离观不顾而去！

裴泽渡的来到让渠成更确切地知道了令狐绢的状况，与裴泽渡一番探查下来后，令狐绢、袁达、令狐府的马缰，一切证据果然都清晰地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令狐綯就是龙潭营的祸首，开挖宝藏必是他的事后主谋！云舒、华阳、王香爱、李义山、王药医夫妇，这些人和事的纠结都缘于神龙谷那传说已久的宝藏！六年前渠成因怀疑令狐绢所为而放过了此事，他以为这次自己可以无畏的查下去。可没想到到了长安，竟发现令狐綯夫人竟是那曾经飒爽豪放、大度宽和的宁国长公主！渠成知道宁国这些年的尴尬和坎坷，若是当面再较证此事会对她打击更大！他只能转而从其他的途径查证真相，不想从前的生死兄弟竟已成了卖友求荣的鹰犬……

云舒、华阳的死梗在渠成心头六年之久，他为一直不能替她们伸冤而懊恼，但他竟然又眼睁睁地看着浣月惨死在自己面前！昨日，渠成向云机道长提出辞行，他意在去刺杀仇士良，这个念头自他苏醒后便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云机道长一反常态竟不问他去向，也不加劝阻地就同意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和玉溪一起走吧，你带他去龙潭营的塔顶看看！”师父竟知道龙潭营的塔顶？渠成纳闷地望了师父一眼，醒来后因为决意要报仇，对师父的内疚让他不敢正眼面对师父，云机道长脸上的苍老和憔悴此时全然映入他眼里，让他倍感歉意。在观中呆了五年，因为不认可这些遁世无为的观点，渠成不像其他门中弟子一样规矩，早晚课从来随意，连师父说法讲道他也任性，只拣想听的听听，但云机道长从不对他苛责管束。

遗憾和不舍突然涌上渠成的心头，这五年来，他其实早已习惯了观中的清静，习惯了道中兄弟的互相守护，习惯了那悠悠钟鸣和喃喃经声。那天他抱起浣月的那一刻，才发现天下虽大，自己却并不知该何去何从，除了玉阳观，已没有了他的安心之所！渠成克制自己心中的波动，默默转身要走，忽听师父在身后又淡淡地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