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见无期(2 / 2)
可是,她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人和事。
宁国天天关注着边塞的来报,心神有些不宁。因为李瑞钦,大军行进到范阳就不敢再向前发了,而李瑞钦如今情形仍不明,回鹘使者说靖宁王无只言片语转达。但这确是这位靖宁王的脾气,越是做错了事越要强词夺理,闯下大祸也只会倔着脖子硬撑着不肯低头,说有傲骨其实多是傲气而已!
宁国照常做完晚课,这几年她从未间断过,文安大师说的对,道者万物之奥,何处不是修行!见宁国终于起身,浣月忙上前来禀报,令狐绢在殿外已候了半晌了,请求一见长公主。
令狐绢不是正忙碌着准备远嫁吗?她要熟悉公主的各项礼仪,要学习各种回鹘族的礼仪,掌握基本的回鹘族语言,了解回鹘族的风俗人情……。此次和亲不同以往,因为来得迅疾,只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这应该让令狐绢够忙碌的了,她还有空到这里来?宁国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日子,各项远嫁的事宜都已俱备了,想必出发在即了吧,可是——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宁国心里五味杂陈,令狐绢对皇室始终忠心耿耿,可是她行事诡异,心机颇深,敢为常人之不敢为——陷害玉溪、逼死华阳、致渠成出家,云舒之死也很让宁国怀疑她牵扯其中……
见宁国脸色平淡得有些冷漠,半晌不言语只是出神,浣月忍不住又轻轻提醒了一声:“长公主。”浣月与令狐绢一向交情甚笃,她只知道令狐绢就要代宁国远嫁回鹘,也知道此去关山万里、从此回乡只能梦中了!前段时间宫中挑选为“长公主”陪嫁之人,宫女们都惶惶不已,是啊,深宫纵然寂寞难熬,但也比抛亲弃友踏入那永不回返的蛮荒之地要强上许多。而令狐绢在此事上非常通达,除了自愿报名者外,只选无父母亲友牵挂之人,再则就是自己带进宫内的盈玉盈青,因此宫内素日与她交好之人更加感激不舍。浣月此时不由地很有些不满宁国对待令狐绢的态度。
宁国回过神来,令狐绢代替自己远嫁异国,且身负拯救靖宁王李瑞钦、助大军扫平边境之重责。目前若不及时稳定边陲,朝中与地方一乱,大唐就危如累卵了。令狐绢此去风险重重,再见无期,自己的沉默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了。
令狐绢淡妆常服,周身上下朴素淡雅,没半点娇艳之气,宁国记得她以前既爱热闹又最喜妆扮的,现在却全然不再像以前那样灵动活泼,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冰冷。进了殿门,令狐绢便隆重地按规矩向宁国下跪行礼,宁国心中一惊,她此次竟是来向自己决别的!她忙示意浣月扶住令狐绢不让行礼,从今往后,令狐绢才是真正的“宁国长公主”,而自己的身份则将变得微妙难言了。但令狐绢却坚持按礼节向宁国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
见令狐绢跪了下去,跟她进来的盈玉便低身向宫外退了下去。浣月见状会意,不待宁国吩咐也将站立两旁的宫女带了出去。
令狐绢行完礼也不起身,抬起脸望向宁国:“绢儿有一事想求公主……”
令狐绢素日伶牙利口从不输人,但在宁国知晓其所作所为后,她在宁国面前始终缄默,从不为自己作任何辩驳。宁国垂下眼默默看着甘愿舍弃一切代自己远嫁异国的令狐绢,平淡的脸上终于黯然下来,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令狐绢。却听令狐绢缓缓道:“绢儿此去必换回靖宁王无恙,边境安定!但前事未卜,绢儿不作返归之念!此去一别前尘往事俱能抛下,只有公主……”说到此处,她竟哽咽难言。
令狐绢已决然将自己的后路全断,宁国不能不为之动容。但她们彼此心中都明白,相互之间的鸿沟太深,隔着重重猜疑,隔着往事故人,深得无法跨跃。令狐绢继续说了下去:“……仇士良为人狡诈且势力已成,公主心地善良,硬碰是斗不过他的。况且公主迟早也是要出宫的,故公主暂宜静观事态发展,护住皇上太后安全,切莫妄举。只要令狐綯此去对回鹘一战全胜,便可保范阳安定边境平宁,国中不抚自稳,仇士良和各地节度使亦不敢轻为妄举……”
令狐绢此言是明白局势之言,只要边境稳定大唐局势就将如釜底抽薪一般,无论是居心叵测的仇士良还是虎视眈眈的众节度使都会立刻将不安分的心收敛起来,但若边境不平整个大唐立时就会如沸腾的鼎锅,前途难测了!宁国深知其理,默默地点了点头。
令狐绢见宁国认同,略觉放心,又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头:“此去不知何时得以再见,念在绢儿旧日无知的份上,公主能否原谅绢儿?”言毕她抬起头望着宁国,眼睛里充满着恳求,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宁国禁不住满心凄楚,她嚅动着唇,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她转头望向窗外,夕阳已下晚霞散尽,外面的天空早已黯淡下来,这窗外的一片天空好狭小啊,远不及那年从神龙谷底看到的天空自在悠游,人事变迁早已面目全非,心境更不复当时了。宁国轻声道:“你并无对不住我的地方,是我们对不起华阳,只望华阳在天之灵宽恕你。”
令狐绢知道宁国已然原谅了自已,她哽咽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上来道:“此物是当日——”她顿了一顿,“此去太匆忙,绢儿无人可托,愿公主转交故人。”
宁国回头望去不由一惊,令狐绢手上托着的竟是那根鹦鹉银钗!玉溪曾将它随那首无题诗赠给自己,在华阳离开灵都观之时自己又转交给了华阳,如何竟落到令狐绢手上?但一想她立刻明白了,令狐绢对害死华阳之事一直缄口沉默,宁国对其中的缘故也一直困惑,但今日她肯将此物取出来,就说明她承认华阳为其所害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人生摆脱不了的别离之苦,只是没有谁能象玉溪那样悟得深刻,道得明白!
令狐绢也再次看了一眼那根银钗,这根银钗放在她身边一直如索魂钗一般,让她昼夜不得安宁。自己当时一念之差致华阳于死地,这几年来日夜反省,对宝藏的执迷早已消散,对玉溪的执着也早已化解,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将此还与玉溪,但她鼓不起那份勇气来。听说他仕途不顺,令狐綯也仍对前事耿耿于怀,自己此生怕再也无弥补的机会了!令狐绢泪如雨下:“往事不可追,唯望公主珍重凤体,愿公主一生安康,常喜无忧!”
宁国的泪滚落了下来,她上前扶起令狐绢,将自己随身的一块玉佩摘下系在令狐绢身上:“愿它佑你此去平安,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