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愿逐月华（2 / 2）
可令狐绢竟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有何不错，纨绔浮夸，风流成性……。”
宁国不由笑了起来：“你居然对他如此有成见？其实你自己也看到了，他现在改了不少，肯用心读书习武，也很专……。”她发觉说错了话赶紧刹住了嘴，李瑞钦的专情对令狐绢来说毫无意义，他的心全在华阳身上。
令狐绢也笑了起来，语气中居然有些调侃：“不论文才武略，我兄长应该比小王爷更好吧，公主不是也不愿意吗？”她这话有些不敬了，见宁国怔着，她转过头望着月亮喃喃地道，“何况我兄长还不会像他那样心中惦记着别人……。”
宁国倒没在意她的态度，但她本能地不想提自己的事，更不想提及令狐綯，她心中的痛楚烦闷让她没办法敏锐地体悟到令狐绢的心理，还以为令狐绢在意的是玉林属意华阳的事，便替他解释道：“玉林上次说他已‘觉今是而昨非’了，他以后必不会那么花心的。”她想起今日李瑞钦凄楚无奈的神情，摇了摇头，“何况玉林与华阳相距终是太远，难有缘分。”
不料令狐绢冷笑了一声，道：“如若真有情分，华阳怎会在乎名分？不论为媵为妾，端小王爷必定不会亏待她，缘分也并不难。”说到这，她竟又哼了一声，“不过就算端小王爷以正妃之位虚以待之，也只怕华阳看不上眼。”
令狐绢的话句句满是嘲讽又锋芒锐利，宁国才知她竟这样反感这门婚事，不由自悔多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做不到的事，何必劝令狐绢？她也索性不再言语了。
她俩各自坐着秋千上轻轻摇晃着，都盯着天上的月亮出神，良久，只听令狐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世事难料，很多时候我们并无法把握自己，情不由已，身亦不由已——”
宁国心有同感，却勉强打起精神来嘲笑道：“绢儿今日怎么有些悟性？”
令狐绢淡淡一笑，竟有些苦涩：“我不爱读道学佛经，就因为我生性中没有佛心没有悟性，不愿玷污了佛经道义。可公主是有佛心慧性之人，愿上天能保佑公主一生安康顺遂。”她说罢竟低头合掌祷祝，两行泪竟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宁国更是不解了，这个令狐绢怎么竟似变了一人似的？自入宫后自己和她接触得的确很少，更不曾深谈多聊，令狐绢这一向忙碌些什么她也不太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令狐绢这样迷茫？她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在皇兄宫中看到那一抹水蓝色的身影，难道绢儿真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宁国正想询问根究，令狐绢却抬起头来向她笑道：“夜深了，公主请回宫罢。”绢儿的笑容一下又恢复了素日的明媚坦然和了无心事。
宁国抬眼见几个宫女正打着灯笼向这边走来，多半是发现了自己不在宫里便找了过来，她只得叹了口气，望着令狐绢道：“一起走罢，明日我们再聊。”
可令狐绢却摇摇头：“公主请先回，我有些闷，容我再坐一会儿吧。”她的话竟满是恳求的意味，让宁国不忍心再勉强她，看来这门婚事真的让令狐绢很不情愿，宁国同情地点了点头。
见宁国渐渐步远的背影，令狐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回过头去看那月亮。
她当年进宫实在是情非得已，一入宫虽然就得到了太后的喜爱，但当时宦官仗着拥立之功在皇上面前尚且骄横无度，太后的权力根本不足以保护她。再加上没多久令狐楚因痛恨宦官当权，力主打击宦官势力而得罪了宦官集团被外贬，这让初进宫不谙宫廷内幕的令狐绢更陷入了重重危险之中。
一次她在太后面前诉说了一些王守澄的所作所为，当晚竟被几个宦官关进了一间据传闹过鬼的冷宫里，而里面竟放了一只饥饿的狼犬。饶是她从小就被令狐绹培养得机灵矫健，也一时躲避不及被撕咬得衣衫都破了，幸而她爬到屋内的梁上才避开了一劫。屋内漆黑一片，只听得见门外宦官的怪笑和脚下恶犬的吠叫，深夜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管的，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喊出声。
正是告天不应告地不灵无依无傍之时，一线光亮从头顶穿过明瓦洒了下来，她抬头看着从云间钻出的月亮，一股熟悉和安慰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多少次她和哥哥曾一起在月亮下思念去世的娘亲，如果哥哥在身边的话，怎么敢有人欺凌她？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低声哭泣地唤着这世上她唯一惦念的人“哥哥、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就睡着了，梦见一个仙女送给了她一个小哨子，说用它可以驱邪避凶，但要切记只能在危急中使用，以免被人发觉。醒来后她发现脖子上竟真的挂着一个银链吊着的小骨哨，她在月光下端详着它，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在手中温润中透着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她稍一动弹，脚下的狼狗便又发出低低的咆哮，仙子说的驱邪避凶的意思她不太明白，但这条狼狗却着实让她感到厌恶和害怕。她试着吹了一下骨哨，那枚小骨哨却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正失望中她却发现那狼狗真的安静了。她惊讶地连吹了好几下，那条狼狗居然驯服地趴在脚下，向着她呜呜地讨好！
几个时辰后，一个宦官得意地打开门来察看她的情况，被已全然听凭她吩咐的狼狗追得拼命逃窜。没过多久王守澄竟自己过来了，见狼犬对她的号令百依百顺，大为惊异地绕着她看了一圈后，下令不许再为难她。
此后在宫中果然再无人刁难她，但是王守澄又如何会这么罢休！不断地拉拢利诱胁迫也渐渐而来。令狐绢本就比一般人伶俐会看眼色，经过此事后也很快了解到宫中复杂纷争的人际关系，在各派矛盾势力中周旋机变，不过几年时间就在其中脱颖而出，不仅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还能让太后、王守澄都对她倚重非常。
但她心知自己不过是轧冰而行罢了，她深知皇上与王守澄的矛盾越来越恶化，她敏感地感觉到一股旋风已然形成，势必波及到周围的人，这种看似左右逢源的踩钢丝终有一天会让自己摔得很惨！自己的父兄又怎能避免被殃及！她真的很想脱身出来，所以得知宁国有意出宫时她极力撺掇着太后同意并让自己跟随前去。她以为离开后自会有别的人顶替自己，从而让自己从宫中各种权势的斗争中摆脱。却不料王守澄再次利用了她，玉阳山学道只不过是他精心策划的布局，他仍要利用她掌控灵都观中的手下，神龙谷一事也是王守澄要她引华阳进谷，黑衣人又用他编制的专用暗号指示她协助他们，导致华阳中箭、众人被魇幻术所迷。
她也并不明白王守澄所因为何，直到令狐绹被引开去取水、众人陆续被迷昏之后，她与黑衣人碰了头才知道，王守澄早就控制了神龙谷一带，华阳的师父常悦也是因知晓了此中的秘密而身亡。而王守澄认为华阳是常悦的唯一传人，她手中存有常悦掌握着神龙谷中绝秘的什么‘图谱’，故一定要将华阳灭口。当时王守澄手下还险些要将他们入谷的一众人铲灭，只是知道其中有宁国和李瑞钦后他们不敢将事端闹大，加上她反复向他们保证众人并不知情，他的手下才得以放过他们。
令狐绢知道王守澄的企图有多大，她非常厌恶自己被这样挟持的感觉——如果不是他以父兄的前途性命相胁的话。她虽然无所谓，但她决不能连累令狐绹！即使是远在玉阳山，她也知晓宫中的权势斗争越来越严重了，这也是她一直写信向太后建议不让宁国早回宫的原因。
可她始终还是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果然回宫后，太后、王守澄便都极力地拉拢她，与王守澄一向不和的宦官仇士良也不断地想法接近她，她也只得与之虚与委蛇，她心中如明镜一般，必须尽快作出一个抉择，而又不能影响到父兄的平安。
令狐绢又想起自己的父亲，她一向认为父亲对她是没有感情的，但在她的婚姻一事上，父亲终于显现出了他的父爱。父亲竟明白地拒绝了太后为李瑞钦的提婚，声明女儿的婚事一定得她的自愿，这是她未曾想到的。毕竟就连令狐绹都有些犹豫地认为这桩婚姻是稳固家族利益的大好机会！
令狐绢长叹了一口气，连她的婚姻也终究成了别人的棋子，她真的厌恶透了这种受人控制听人指使的日子，她的命运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做主？！
一定得想出个周全的办法！令狐绢皱着眉低头沉思，忽见胸前的小骨哨在月光下格外耀目，这个不起眼的小哨子每每在月圆之夜就很醒目。在用它驯服狼犬之后，她一直顺风顺水，何况仙子曾言非到危急之时不能用，所以她也就没再用过它。但那次在神龙谷底大伙被狼群围困危急之时，她猛然想起了它，忙吹了起来，眼见着攻势汹汹的狼群顿时气焰萎靡地偃旗息鼓了。
令狐绢将小骨哨放在手中细细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越看越有种亲切的感觉，象是与生俱来就挂在她身上的一般，它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那它这次能帮助她逢凶化吉吗？